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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四老爺點點頭,示意韓氏和丫頭們跟著他一起出去。
芳歲最後一個退出,轉身把槅扇關上了。
「郎中說你病了有好幾天……這幾天是不是不舒服,為什麼不說,嗯?」
傅雲章臉色還好,雙眉微微皺著,薄唇輕抿,目光和平時一樣淡淡的,不自覺透出一股清冷意味,沉聲問。
他生氣了。
傅雲英看得出來,他眼裡沒有一絲笑意。
沒拜師之前傅雲章在她眼裡有種高不可攀、清高冷冽的氣質,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只可遠觀。認識之後發覺他私底下懶散而不拘小節,其實很好親近。和她說話時態度認真,語調溫柔,從不會把她當成不懂事的孩童敷衍。
「我不曉得。」
她頓了頓,如實道:「二哥,我不曉得自己病了,我只是覺得胃口不好,人懶懶的,有點發熱。」
傅雲章目光沉靜,視線在她臉上停留許久。
她沒有撒謊。她只是……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樣。
一般的孩子,如果不舒服了,不高興了,受委屈了,怎麼也要嚷嚷幾聲好引起別人的注意。她不會。她默默做著自己的事情,碰到難題自己解決,除非實在超出她的能力之外,她不會輕易開口找別人求助。
長輩們對她很放心,久而久之幾乎把她當成穩重懂事的大人看待,忘了她還只是個孩子。
所以沒人發覺她生病了。直到她燒得暈暈乎乎,站都站不穩了,他才覺出不對味。
這讓傅雲章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時候。
他們倆都是沒爹的孩子,相處的時日越長,他發現自己和這個有相似身世的五妹妹其他方面相像的地方越來越多。
這恰恰是他不想看到的。他過得不快樂,她不必如此。
她應該和容姐那樣無憂無慮、自自在在,雖然容姐有時候真的很招人厭煩,但他還是希望傅家的小娘子們都能開開心心的。
傅雲章臉上露出淡淡笑容,抬手輕捏傅雲英的臉頰,「雲英,告訴二哥,為什麼不高興?」
傅雲英一怔。不是因為他故意促狹的動作,而是他鄭重的語氣,他沒叫她的小名。
「我沒有不高興,真的。」
她靠著床欄,微微一笑,笑渦若隱若現。
「娘和四叔對我很好,月姐、桂姐也很好,我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沒人欺負我,我很高興。」
她已經很幸運了。前世種種固然不能忘懷,但執著於仇恨不能改變什麼,上輩子臨死之前,她業已釋然。
這一世她是傅雲英。
不過她沒法把自己當成一個真正的孩子,畢竟她還帶著上輩子的記憶。心智成熟,身體卻還是一個幼小的孩童,難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狀況----她以為自己是個大人,忘了自己現在還不滿十歲。
傅雲章看著她,忽然道:「我剛才告訴四叔,以後最好不許你讀書。」
「女子讀書不易。詠絮才高謝家女,自是花中第一流,晉有謝道韞,宋有李易安。一個是世家之女,嫁了門當戶對的王家,王謝門閥貴族,不屑和皇家聯姻,出身顯赫,衣食無憂。一個是宰相的外孫女,丈夫趙明誠的長輩同樣出了一位宰相,家境優渥。若沒有名門家世可依仗,高才如謝道韞、李易安,未必能留下詩作,千載流芳。」
傅雲英臉色微變,但很快恢復平靜,凝了秋水的眸子望著傅雲章,等著他說下去。
「除非你聽我的。」
傅雲章笑了一下,嘴角微翹,含笑道。
「二哥想要我做什麼?」傅雲英沒有猶豫,直接問。
傅雲章摸摸她垂在衣襟前的髮辮,一字字道:「不舒服了要說出來,不高興了要說出來,高興開心也要說出來,想問什麼問什麼,想說什麼說什麼,不要有絲毫隱瞞。做你自己就好。不必在意別人的眼光和想法,你已經和他們不一樣了,那就繼續不一樣下去。」
最後,他垂眸看向她,目色深沉,「如果再有下一次,以後你就不必去我那裡上課了。」
沒有料到他的要求是這些,傅雲英詫異了半晌,等了半天,沒聽到他囑咐其他,確定他不是在說玩笑話,斂了笑容,正色道:「二哥,我曉得了。」
傅雲章一笑,拍拍她的腦袋,「好了,郎中說你要修養兩天,好好養病。別想上課的事,過幾天等你病癒,二哥帶你去一趟武昌府。」
「武昌府?」
好端端的,去武昌府做什麼?傅雲英愣了一下。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走了。」
傅雲章故意賣關子,也不解釋,起身出去。
走到門口時,身後響起傅雲英的說話聲,「二哥,就算有下一次,我還是能去你那裡上課的,是不是?」
他腳步微頓,搖頭失笑,轉過身,手指對著她的方向一點,故意板起臉,裝出生氣的樣子。
傅雲英揚揚眉,「二哥,是你自己說的,要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能隱瞞。」
「是,我的五妹妹。」
傅雲章道,笑著走了。
※
傅雲英病倒,韓氏愧疚又心疼,從早到晚陪在房裡,端茶遞水的事不讓丫頭插手,樣樣親力親為。
如此過了兩天,幾劑藥吃下去,傅雲英基本痊癒,頭不暈了,也不發熱了,想起傅雲啟也還病著,道:「娘,我好得差不多了,你去九哥那邊照看他吧。」
小吳氏仍然沒有返家。大吳氏和盧氏覺得這是個讓韓氏和傅雲啟親近起來的好機會,故意躲開,傅雲啟的事都交給韓氏料理。
韓氏搖搖頭,看一眼房裡沒有外人,彎下腰,附耳過去道:「你傻呀,你才是我閨女,娘哪能丟開你不管跑去照料別人?而且啟哥只是臉上長疹子,不痛不癢的,不需要別人照顧。好幾個丫頭天天圍著他打轉呢。」說到這她嗤笑一聲,哈哈笑,「啟哥比你嬌氣多了,這麼些天不出門,偶爾丫頭攙著他到房廊底下走一走,臉上非得罩一層紗擋風。」
說了一會兒閒話,芳歲走進來道:「月姐和桂姐來了。」
傅雲英把她叫到跟前,讓她張開手掌。
「沒事,我都好了,就頭一天有一點點疼。」
芳歲攤開手掌給她看幾眼,收回手,笑著說。
傅雲英生病好幾天竟然沒人發現,身邊的人照顧不周。傅四老爺找孫先生借來戒尺,養娘和房裡的丫頭都受了罰。管家娘子一個挨一個打手心,大丫頭芳歲和養娘張嫂子多罰了半個月的月錢。
傅四老爺覺得傅雲英身邊的人不夠細心,罰了人不算,另添了兩個丫頭,兩個婆子。
芳歲,朱炎,秋實,北陸,春夏秋冬湊齊了。
幾個丫頭睡一間房,所以屋子暫時夠用。不過傅月、傅桂那邊也添了丫頭服侍,傅雲啟和傅雲泰當然不能落下,內院一下子多了七八個人,陡然顯得擁擠起來。
傅四老爺念叨著想把隔壁的宅子買下來,或者搬到西大街去,大吳氏想也不想,堅決反對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