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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英抬頭看看天色,「我要去上課,遲到會被二哥罰的,等我中午回來,再去瞧瞧九哥。」
丫頭鬆口氣,「奴這就去告訴九少爺。」轉身飛快跑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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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山房今天罕見的熱鬧,裡屋一片嘰嘰喳喳的說話聲。躲在草叢裡的灰羽飛鳥撲簌而起,展翅飛向碧藍晴空。
蓮殼請傅雲英到側間裡稍坐片刻,道:「今天諸位相公都過來了,像下帖子一樣齊。」
「來了哪些人?」
「今年的童生都來了,孔秀才也來了,還有幾位相公。」
傅雲英坐在窗下展開書本看,聽到隔壁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群情激昂,原來是為了趙師爺那篇端午見聞的事,縣裡的文人想請傅雲章寫一篇駁斥趙師爺的文章。趙師爺名聲響亮,黃州縣沒人能和他抗衡,也就傅雲章出面眾人才會服氣。
傅雲章婉拒,孔秀才等人不肯,你一言我一語,拿大道理勸說他,他笑著和眾人周旋。
聲音裡帶著笑意,但傅雲英聽得出來,他大概是不耐煩了。
他向來溫文,即使心中不高興,別人也看不出來。
暑天煩悶,她腦袋昏昏沉沉的,呆坐了半晌,心中不大痛快。
喊蓮殼進來磨墨鋪紙,翻出趙師爺的那篇文章,仿照他的格式和語體,一句一句反駁。駢文追求辭藻華麗和對仗工整,多用典故,堆砌辭藻,真正有意義的句子很少,一個意思反反覆覆用不同的典故和雅致的說辭來描繪,為的就是讓句子聽起來鏗鏘有氣勢。自己寫一篇駢文不容易,但是完全仿照一篇寫好的駢文再寫一篇差不多的,並不算難。
可能是醪糟吃多了,醉意一點點浮上來,她雙頰發熱,腳步虛浮,寫好江陵府見聞後,身形晃了幾下。
身後傳來吱嘎聲,有人推開房門,從外面走進來。
「在寫什麼?」一道柔和清亮的嗓音響起,傅雲章走到她身邊,視線落到墨跡未乾的竹紙上,臉上忍不住浮出一絲笑,看到一半,濃眉微微上揚,「你寫的?」
傅雲英點點頭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寫黃州縣人粗俗,我就寫江陵府人野蠻橫暴。」
江陵府靠近水澤,四周河流環繞,是往來商船通向武昌府的必經之路。財帛動人心,水澤周圍州縣的百姓眼饞貨船上的貨物,乾脆鋌而走險,干起沒本買賣。這些盜賊油滑狡詐,往往駕駛小船流竄於沿河蘆葦叢中,來去無蹤。因為他們中大部分是都是當地人,官兵奉命緝拿,他們往河岸邊的鄉村里一躲,全村包庇,即使知道哪些人可疑,官兵也束手無策。
賊寇肆虐是困擾江陵府知府的一大難題,傅雲英的文章寫的是賊寇聯手哄搶過路行商貨物,家家戶戶、老少男女幫忙分贓的情景。
全文沒有一個字諷刺江陵府人,字字屬實,毫無誇張,但形容惟妙惟肖,殺傷力比趙師爺那篇文章強多了。
畢竟黃州縣人只是打架,沒有十里八鄉全去做強盜。
傅雲章一目十行看完傅雲英寫的江陵府見聞,眉頭微動,文章當然寫得好,但字裡行間的這份揮灑自如,和她平時的沉靜自持差別太大了。
他垂眸看著她,視線在她臉上停留許久,小娘子年紀小,膚色淨白如細瓷,透出一點點嫣紅,「你吃酒了?」
傅雲英怔了怔,反應比平時慢了些,摸摸自己的臉,「沒吃酒……我早起吃了醪糟。」
傅雲章彎腰,抬手放到她額前探了探,雙眉緊皺,「都醉得發熱了,你吃了多少?」
他揚聲叫丫頭們進來,「去灶房煮一鍋醒酒酸湯。」
丫頭應聲去了。芳歲和養娘上前扶傅雲英坐下。
傅雲章問她們傅雲英早上吃了什麼。
養娘一一答了,奇怪道:「天天都吃這個的,怎麼今天就醉了?」
芳歲在一旁氣鼓鼓地說:「肯定是灶房的婆子偷懶,醪糟沒發好!」
傅雲章眉頭皺得愈緊,眼皮跳了一下,手指抬起傅雲英的下巴。
她目色迷濛,眸子濕漉漉的,雙頰微醺如暮秋時節的漫天晚霞,額前隱隱浮起汗光。
「去請郎中。」
他冷聲道。抱起傅雲英,送到裡間鋪簟席的榻上。
傅雲英一動不動,乖乖任他抱著,半天后,才慢慢問:「二哥,怎麼了?」
仰面看他,眸似點漆,神色如常,和平時沒什麼不一樣。所以才沒有人發現不對勁麼?
連他也是今天才發覺。明明每天上午都能見到,卻沒有留心。
傅雲章黝黑的雙眸望著她,少頃,嘆口氣,摸摸她的丫髻,「無事,今天二哥送你回去。」
他走到待客的客室里,朝圍坐在棋桌前的眾人拱手,「舍妹染恙,恕我失陪。」
孔秀才和他認識最久,常常賴在傅府蹭吃蹭喝蹭書看,見他面色微沉不像是扯謊躲避,當即起身道:「病者要緊,這裡有我呢!」
傅雲章出了客室,吩咐養娘小心抱起傅雲英,自己走在最前面,從夾道出府,往窄巷傅四老爺這邊走來。
第32章 說定
明明熱得昏昏沉沉的,挨著人便感覺到一股陌生的熱氣縈繞在身邊,但婆子的懷抱並不讓傅雲英討厭,她不知不覺睡過去了。
朦朦朧朧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回了丹映山館,躺在拔步床里。銀絲紗蚊帳攏在月牙形金鉤上,窗戶槅扇全開著,屏風也移開了,風從外邊吹進房,熏屋子的香包底下綴著的流蘇輕輕晃動,能看到院子裡的棗樹細小的葉片在日光下反射出粼粼亮光。
窗外窸窸窣窣響,有人站在房廊底下說話,聲音都壓得低低的,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麼。
雖然看不見人,但兩人的嗓音傅雲英很熟悉,是傅四老爺和傅雲章。
她想坐起來,剛動彈了一下,眼前發黑,腦袋一陣發昏,重新摔回枕頭上。
夏天她睡的是空心的刻花竹枕,砰的一聲響,驚動守在外間的芳歲。
腳步聲忙亂,不一會兒韓氏和芳歲一前一後奔進裡間。
芳歲篩了杯溫白開,問傅雲英嘴巴渴不渴。
她嗓子又干又癢,輕輕嗯一聲。
韓氏扶她坐起來,接過茶杯,餵她喝幾口水,「想不想吃什麼?」
傅雲英看一眼窗外,日頭打在棗樹樹冠最頂端,已經是未時光景了。她怎麼睡了這麼久?
廊下說話的聲音停了下來,傅四老爺和傅雲章踏進裡間。
傅四老爺神色焦急,眸底隱有憂色。
進房之後他細細端詳傅雲英的臉色,自責道:「都怪我粗心大意,天天一桌吃飯,都沒看出來你病了。」
聽了他的話,韓氏紅了臉,她是大丫的母親,不止和大丫一桌吃飯,還住一個院子呢,大丫病了好些天,她竟然一點沒察覺,還以為女兒只是苦夏而已。
傅雲英喝了水,仿佛清醒了點,意識還迷茫,「我病了?」
一隻手掌探到她額前,略停一停,飛快掠過。掌心乾燥,不冷不暖,溫涼適中。傅雲章挨著床沿坐下,嗯了一聲,側頭給傅四老爺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