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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道理是簡單的,但是傅雲英卻被難住了,連陽爻和陰爻代表的意義都體會不出來。

    「不必氣餒,我那時和你差不多。」

    看她面露苦惱之色,傅雲章陡然覺得心中鬆快不少,單手握拳,掩唇笑了笑,把茶杯放回黑漆蓮花形茶盤裡。走到書架前,翻出幾本紙頁泛黃的舊書:「邵伯溫認為,讀《易》當先觀王弼、胡瑗、王安石三家,本朝更注重伊川先生的《周易程氏傳》和朱熹的《周易本義》。前人解讀《易經》的書中,王弼的《易注》從老子的角度來解釋《易經》,胡璦的《周易口義》、王安石的《易傳》和伊川先生的《周易程氏傳》屬於義理學派,伊川先生的《周易程氏傳》純粹用儒家的角度來解釋《易經》,流傳最廣,這一本比前面幾本易懂。朱熹集儒學之大成,他的《周易本義》探求《周易》的本義。」

    傅雲英豎起耳朵認真聽他講解,挽袖提筆,把他說的幾本書按照順序一一記下來。

    傅雲章一笑,手中的舊書輕拍她的腦袋:「這是我之前用過的書,上面有我的批註。你主要讀《周易本義》,其次《周易程氏傳》,讀懂這兩本後,再旁及各家,到時候你就能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了。」

    「謝二哥指教。」傅雲英接過書,翻開匆匆掃了幾眼,一看就知道是傅雲章的書,書頁有明顯的摺痕,邊邊角角翻捲成一團,怎麼抹都抹不平。

    他的書本這麼亂……怎麼身上的衣裳從來都筆挺整齊,甚至連皺褶都沒有?

    她心裡悄悄腹誹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事,喊蓮殼進房,「那幅畫裝裱好了?」

    躲在廊柱背後打盹的蓮殼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幾步跑進書房,唱了個肥喏,嘖嘖道:「五小姐,裝裱好了,店家用四川鵝溪絹裱的,那可是貢品!花了一兩二錢六分銀子,夥計絞銀錠的時候,心疼死小的了……」

    坐在一旁繡荷包的芳歲抬手給他一記爆栗,啐道:「又沒花你的錢,我們小姐自己費鈔,你心疼什麼?」

    蓮殼摸摸被敲的地方,嘿然道:「我這是替五小姐心疼。」

    傅雲英也心疼,以前是翰林家的小姐,不知柴米油鹽貴,後來出嫁後才明白世道艱難,一文錢恨不能掰成兩瓣花。現在她當然是不缺錢的,供她吃喝花用的是傅四老爺,她每月有八兩銀子月例,這八兩銀子不包括胭脂水粉、紙筆文具之類的支出,單單給她作零花用。黃州縣家境富裕的四口之家一年的花費也不過十幾兩而已,她每個月有八兩,傅四老爺隔三岔五的還隨手從袖子裡掏出一兩塊小銀錠讓她攢著玩兒。大半年下來,她的鈿螺錢箱子已經裝滿了。

    韓氏長到二十多歲,從來沒有見過銀子長什麼樣,如今她能嫻熟地分辨出銀子的含量高低和好壞,不用戥子秤,掂幾下就知道大概是幾錢幾分的。

    不過這些始終是傅四老爺的錢,傅雲英心裡記著帳目,總不能一輩子靠傅四老爺養活。

    這種情況下,花一兩二錢六分銀子裝裱一幅畫,清冷如她,也有點肉痛。

    沒辦法,誰讓蓮殼信誓旦旦地保證說傅雲章喜歡畫呢。

    拜師禮不可能真的隨隨便便用幾個字打發,那天傅桂剛好提醒了她,她給傅雲章畫了一幅《端陽即景圖》,枇杷、桃子吃完就沒了,畫的枇杷可以保存很久。她上輩子跟著父親魏選廉學過畫,後來母親阮氏怕她沉迷其中移了性情,不許她再碰畫筆。多年不畫,很多基本的筆法都忘得差不多了,不過畫一幅即景圖還難不倒她。

    大丫頭蓮花和蓮葉取來挑竿,站到外面光線充足的廊檐前,把裝裱好的畫徐徐展開來。

    蓮殼自覺差事辦得極好,叉腰站在畫卷旁,一臉得意,「看看這手藝,看看這絹帛,我跑了好幾家,最後才找到這家裱畫鋪。」

    芳歲繼續啐他:「那也是我們小姐畫的好!」

    他們幾個在一旁嘰嘰咕咕說話,傅雲章心中好奇,頻頻望向他們,傅雲英平時讀書很專注,很少走神,更不會拋開書本和丫頭們嬉鬧,今天這是怎麼了?

    難不成她真的讀《易經》讀到心力交瘁,只能和丫頭們玩耍來散悶解愁?

    「二哥。」一聲呼喚驚醒沉思的傅雲章,嗓音冷冷的,像深藏幽谷的山泉,空靈澄淨,語調卻柔和,傅雲英扯扯他的衣袖,「我畫了一幅畫,給你裝點屋子。」

    傅雲章一愣,起身走到長廊里,「你會畫畫?」

    「孫先生教了一點。」傅雲英隨口胡謅道。

    科舉考試主要看八股文寫得好不好,另外也考策論、古賦、詔告、章表,以及騎、射、書、算、律。其中還有試帖詩,試帖詩必須嚴格遵照格式和韻腳,講究對仗、用典。孫先生要求傅雲啟和傅雲泰熟背《訓蒙駢句》、《聲律啟蒙》、《笠翁對韻》,督促二人背誦韻腳和歷朝歷代的名家名作,就是針對試帖詩的訓練。

    文人講究畫中有詩,詩中有畫,以畫賦詩,以詩作畫。繪畫集書法、畫畫、文賦、篆刻為一體,為了培養對詩賦的感悟力,講究的人家會讓族中子弟從小學畫。孫先生要傅雲啟和傅雲泰從古琴和繪畫中挑一樣,兄弟倆偷懶,覺得繪畫簡單,隨便塗抹幾筆就好了,不約而同選擇學畫。

    傅雲英沒得選,她不擅長音律,孫先生彈了幾首古曲給她聽,看她沒有任何動容後,建議她學畫。

    其實孫先生才開始教她調墨,等她能領會焦墨,濃墨,重墨,淡墨,清墨之間深淺和光澤的不同後才教她運筆技巧。

    上午日曬庭院,光線正好,池水波光瀲灩。蓮殼高舉挑竿,走到傅雲章身前,「少爺,您看,這畫上的枇杷就像真的一樣!」

    既是端陽即景圖,自然要畫應景的東西。畫上一隻淺口豆青花口瓷盤,盤中累累的枇杷果子,幾個枇杷散落在一旁,角落一串胖鼓鼓的箬葉粽子。

    顏料畫具價格昂貴,即使花的是傅四老爺的錢,孫先生也不捨得大肆購置,傅家的畫具很少,顏料只有藤黃、曙紅、胭脂、花青、赭石几種,大小排筆倒是買了十幾支,質地綿韌的宣紙也準備了好幾沓。

    傅雲英用淡曙紅畫出枇杷果,再用藤黃和少許花青調出的淺綠色點畫粽子,濃墨勾畫草繩。

    整幅畫只有寥寥幾筆,一盤熟透的黃枇杷,幾隻綁草繩的粽子,僅此而已。

    傅雲章卻覺得這幅畫頗有意趣,仿佛能聞到撲面的果粽芳香。

    他揭下畫卷,走回書房內室,把畫掛在北邊牆壁上,端詳一陣,覺得光線太暗,又摘下來,掛到正對書桌的粉牆上,忙活半天后,忽然道:「倒是忘了,今年我還沒吃粽子。」

    「二哥你真的沒吃粽子?」

    傅雲英挑眉,鴨蛋、炒五毒、綠豆糕可以不吃,雄黃酒、菖蒲酒也可以不喝,端陽不吃粽子,怎麼算過節?而且粽子寓意高中,讀書人這天肯定要吃幾個粽子討好兆頭的。傅雲啟和傅雲泰就是在全家人的注視下連吃了一串糯米粽,直到吃到那個包了北直隸密雲大棗的粽子才停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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