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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大吳氏道:「你看著辦,大房的容姐有什麼,英姐也不能少了,免得人家看輕我們。」

    屋子裡的丫頭、婆子見大吳氏和盧氏高興,在一旁跟著起鬨,裁衣裳、打首飾、裝點書房……討論著討論著,忽然說起傅容和蘇桐的親事。

    「庚帖已經換了。」

    傅四老爺喝口茶,緩緩道,「不過容姐和蘇桐年紀不大,這事暫時只有咱們家裡人曉得。前幾天傅三老爺帶著蘇桐去縣禮房報名,找了五個秀才為他作保。這是他頭一次下場考試,若能順利通過四場縣考,就能繼續參加府試,府試也通過的話,最後的院試基本沒什麼問題。陳老太太說等蘇桐考取功名,就對外宣布親事。」

    雖然知道以傅月的條件,難以和傅媛或者傅容競爭,但盧氏心底還是存了一點希望。蘇桐是傅三老爺養大的,和傅媛青梅竹馬,人人都看得出來傅媛喜歡蘇桐,但最後他們倆的親事不是還是告吹了麼?盧氏盼著陳老太太和傅媛的娘一樣嫌棄蘇桐貧苦,沒想到這一次事情定得這麼快,剛傳出風聲,兩家已經把婚期都定了。

    她臉上難掩失望之色,又怕讓下人看出來落人話柄,遂強笑著道:「這可是一樁好姻緣!」

    到底還是不甘心的,乾巴巴贊了一句後,她從傅月的攢盒裡抓起一把瓜子,藉口回房辦事,告退回去。趕走房裡的丫頭,一個人躺在窗下嗑瓜子,一顆接一顆咬得嘎吱響,把滿腔失望和憤恨都撒在瓜子皮上。

    拜傅雲章當老師以後,家裡再沒有人敢當面非議傅雲英讀書上學的事。婆子、丫頭們一開始背地裡拿這事當笑話議論,好巧不巧被傅四老爺撞著幾次。傅四老爺大發雷霆,罰工錢的罰工錢,發賣的發賣,一時之間下人們噤若寒蟬,乾脆連五小姐幾個字也不提了。

    傅雲英耳根清淨了不少。

    傅雲章果然是傅家的金鳳凰,雖然他甚少在族中女眷長輩們面前奉承,但女眷們個個把他視作傅家的寶貝疙瘩,幾乎為他馬首是瞻。

    傅雲英成了傅雲章的學生,當夜大吳氏、盧氏、傅三嬸就紛紛給她送來各種禮物。大吳氏這次很大方,銀簪子、銀鐲子之類小娘子最喜歡的首飾送了一整套,盧氏送的是江南那邊時興的衣料,傅三嬸囊中羞澀,送了幾樣她自己親手做的針線。

    連整日閉門不出、完全沒有存在感的小吳氏也做了幾雙鞋子送她。

    韓氏清點各房的禮物,一一收好,驚喜道:「原來拜個老師就能讓你奶奶消氣,我這些天白擔心了。」

    傅雲英坐在油燈前背書,聽了母親的話,笑而不語。

    女眷們忽然改變態度,不是因為她,而是為了示好傅雲章,又或者是想討好傅四老爺。說到底,這個世道,一切標準都是男人定下來的,女人必須依照他們定下的準則行事。

    憤恨無濟於事,她只是一個弱女子,不可能打破規則。那麼就努力適應規則,利用規則,直到有一天,能徹底擺脫規則。

    甚至於,凌駕於規則之上。

    翌日傅雲英準時起來。窗外鳥鳴啾啾,天已經亮了,晨光熹微,天邊泛白,草葉上露水未乾,芳歲拎著水壺從灶房一路走到院子裡,裙角濕了一大片。

    她洗漱吃飯,吃的是五味肉粥,一盤油鹽炒茼蒿葉子,一盤蝦仁炒莧菜,一碗亮汪汪的油蒸茄子,一小碟桂花腐乳。

    還有一碗現蒸的汽水肉。這是傅四老爺特意交代的,她每天早上必須喝小一盅汽水肉。汽水肉現蒸現吃,質嫩柔滑,營養豐富,最適合老人和幼兒吃,大吳氏就常吃這個。

    她挨過餓,吃飯不需要別人勸哄,和韓氏對坐著吃完肉粥和汽水肉,走到院子裡漫步消食,然後默誦早起讀過的那一段書,等韓氏收拾好,母女倆一起去正院。

    大吳氏年紀大,覺少,歪在榻上和丫鬟說話,裡間床帳是掩著的,傅桂還沒起。看到傅雲英,大吳氏來了點精神,一迭聲問丫鬟敷兒,「什麼光景了?」

    敷兒答道:「還早呢,辰時剛過。」

    大吳氏催促傅雲英,「早點回去準備好,別誤了時辰,二少爺事情多,肯抽出半個時辰教導你,是你的福分。你機靈點,別使小性子。」

    傅雲英聽祖母絮絮叨叨交待了一大堆,淡淡應一聲,告辭出來。路過梢間的時候,迎面剛好碰到指揮丫頭灑掃庭院的盧氏,又被拉著叮囑了一大堆,直到傅四老爺在裡屋喊盧氏過去幫他找一件春羅衣裳,她才脫身。

    丫鬟芳歲和朱炎跟著她一起去大房,虧得她現在年紀小,行動不必忌諱什麼,如果她再大幾歲,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每天帶著丫頭出門。雖然這一條街住的全是傅家本家親戚,但小娘子到十三歲左右就不便出門走動。

    她收拾好文具匣,隨即想到這文具匣是傅雲章送的,帶過去好像有點太刻意的感覺,而且只帶紙筆,用不著把文具匣都搬去。想了想,打發芳歲去找傅雲啟借他的招文袋一用。

    傅雲啟端著粥碗哼哼唧唧不肯借,「讀書的東西,怎麼能隨便借人呢?」

    芳歲回房原話學給傅雲英聽。

    傅雲英嘴角輕扯。

    韓氏怕她發脾氣,忙道:「算了,先拿竹絲攢盒頂一頂。招文袋不就是一個裝紙筆的袋子嗎?娘今天給你做一個,你明天就能用上新的。」

    傅雲英沒說什麼,拾掇好隨身要帶的東西,出了院子,那頭卻有人來接。

    是昨天見過的小廝蓮殼,袖手站在照壁後面等她,天生一張討喜的笑臉,「五小姐早。」

    傅雲英向他道好,眼神淡掃,芳歲會意,從攢盒裡抓了一大把雲片糕、牛皮糖塞到蓮殼手裡。

    蓮殼謝了又謝。

    傅雲章身邊的人取名很隨便,蓮殼、蓮葉、蓮花,寓意「連中三元」,兆頭是好的,但是這名字未免太俗氣,尤其和他本人的氣質一對比,更顯粗陋。

    這是傅雲章身上的矛盾之處,他給人的感覺本應該是一個雲淡風輕、超然物外的雅士,黃州縣人口中的傅二相公正是如此,溫文爾雅,天資聰穎。

    但真正接觸到傅雲章以後,傅雲英發現他似乎和傳說中的不一樣。

    比如他的書房……實在太亂了。

    昨天還可能是意外,今天明知道她要來抄書,傅雲章還是沒有收拾書房,書架上仍然凌亂不堪,書本紙紮冊子畫軸胡亂堆疊在一起,牆角橫七豎八躺著一大疊散開的絹帛,顏料灑了一地,簡直觸目驚心。

    傅雲英對著眼前雜亂的書桌發了會兒呆,再扭頭看幾眼坐在房廊檐下凝望院中山石、一派儒雅氣度的傅雲章,嘴角輕輕抽動了幾下……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沒讓芳歲和朱炎進書房,以免這兩個小丫頭見到崇拜的二少爺真面目後大失所望。其實她完全是多慮,丫頭們看到二少爺的書房一團亂,心疼還來不及,絕對不會因此就對二少爺失望。

    「二哥,這卷畫軸放在哪兒合適?」

    她放下裝文具的攢盒,捲起袖子,小心翼翼逡巡一周,指指書桌上堆成小山包的畫軸,問道。其他翻開的書本她不敢碰,怕弄亂了傅雲章做的標記,唯有畫軸可以搬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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