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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一舉多得。

    上學的開銷不低,不提給孫先生的束脩,光是買筆買紙的費用普通人家就難以承擔。錢是福四叔出的,如果沒有他,傅雲英不可能這麼順利地接觸到書本。傅雲啟和傅雲泰以後可以用科舉考試中取得的功名回報福四叔的付出,她無法參加考試,那就另闢蹊徑,從其他方面向傅家人證明她讀書不是浪費錢鈔。

    傅雲章聽了她的話,嗯一聲,問:「給四叔買的?」

    不愧是少年舉人,反應真快,傅雲英點點頭。

    「我書房裡有這本書,回頭打發人去我那裡取。」

    傅雲章說完,又問,「一個人出來的?」

    王叔嘿然道:「五小姐跟著太太出來的,太太在隔壁銀器鋪看首飾。」

    傅雲章沒說什麼,向店老闆點頭致意,抬腳走了。

    圍觀的人慢慢散去。

    裡間抄書的書生們議論紛紛。一個方臉大耳青年撞撞蘇桐的胳膊,「誒,你看傅家二少爺,真是氣派!你不是他們家的人嘛,能不能幫愚兄引見一下?」

    突如其來的動作導致寫好的字被墨水沾污,蘇桐的眉頭微微蹙起。

    青年忙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幫你重抄一張?」

    蘇桐抬起頭,俊秀的面孔浮起一絲笑容,溫和道:「無妨,是我自己不當心。」他揉揉酸痛的手腕,「我和二少爺不熟,你也曉得的,我寄人籬下……」

    青年心中有愧,拍拍他的肩膀,「是我莽撞了,你有你的難處。聽說你這次要下場,功課要緊,我還是不打攪你用功了。」

    蘇桐微微一笑。

    傅雲英回到銀器鋪,盧氏非要給她打一副銀項圈,又捋她的衣袖,露出她腕上那對金鐲子,給店裡的夥計看,道,「這對鐲子我放了好幾年,顏色暗了,你們給炸一炸,再壓扁一點。」

    傅雲英再三推辭,盧氏拉著她不放,硬逼她挑了一副壽桃紋的銀項圈。

    夥計們自然又是一通奉承巴結,夸盧氏慷慨大度疼侄女,夸傅四老爺能幹精明,一個人養活一大家子。

    盧氏雙眼微眯,笑得矜持。

    傅雲英聽到身後有人輕輕冷哼了一聲,餘光看過去,傅桂正低頭掩上她的袖子。

    不用問,剛才盧氏肯定也刻意把傅桂手上戴的鐲子給夥計看,並且特意點明是她送的。

    盧氏為人嚴厲,有點喜歡斤斤計較,但面上從不表現出來,真大方的時候出手闊綽,叫人挑不出一點錯來。就是太喜歡炫耀了。

    傅桂心思重,性情敏感。小姑娘正是要強的年紀,盧氏關顧著顯擺自己和傅四老爺的善心,完全不顧及她的自尊,每每家中來客,總愛把傅三叔和傅三嬸靠傅四老爺養活的事掛在嘴邊。有幾次來訪的人是傅桂的閨中密友,盧氏照舊當著她們的面歷數傅四老爺為傅三叔花了多少銀子,傅桂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氣得臉色鐵青,差點當場哭出來,盧氏竟一點也沒察覺。

    再加上傅雲泰這麼個刁蠻霸道的小少爺時不時跳出來奚落傅桂,施與的恩情里摻雜進屈辱和負擔,傅桂感激傅四老爺,厭惡盧氏和傅雲泰,可盧氏平時待她還真不壞,她的吃穿用度,和傅月一樣,她要是真的恨盧氏,未免太忘恩負義……

    傅雲英冷眼旁觀,長久下來,傅桂可能也不知道該拿什麼樣的態度對盧氏,以至於她和傅月的關係時好時壞,一時冷一時熱的。

    傅四老爺時常出遠門,家裡是盧氏管家,丫頭、婆子們天天捧著,婆母不管事,盧氏難免自矜,最受不了別人指出她的錯處。

    傅雲英垂眸攏好衣袖,這事還得讓傅月開口才行,盧氏易怒,也只有自己的女兒勸她,她才能心平氣和地聽進去一兩句。

    回到傅家,王叔立刻去東院稍間和傅四老爺說了買書時碰到二少爺的事。

    「二少爺說讓五小姐打發人去他那裡找那本叫什麼五六的書。」

    「什麼書,五六?」

    傅四老爺一頭霧水,不過這不耽誤他露出一臉笑容,「二少爺的書可不能含糊,哪能讓人代拿呢!我這就帶英姐過去一趟,順便謝謝二少爺。」

    王叔忙道:「官人,二少爺剛從武昌府回來,衣裳都沒換呢!這會兒想必剛到家。」

    「剛到家?那倒是巧了……」

    傅四老爺壓抑住激動和狂喜,滋溜溜原地轉了個圈,「對,二少爺剛回來,咱們不好上門叨擾,明天去。」他一迭聲喚小廝,「告訴英姐,明天我帶她去拜見二少爺。」

    小廝跑到垂花門外傳話給婆子,不停催促,「官人等著回話呢,別忘了!」

    婆子應聲,進院子把傅四老爺的話轉述給傅雲英聽。

    傅雲英一時有些無語。

    小時候家裡窮苦,沒法讀書上學,這是傅四老爺心頭一大憾事,因而他格外看重讀書人,對二少爺傅雲章有一種盲目狂熱的崇拜。拿本書而已,差遣個隨從就行了,他非要親自去,就好像離傅雲章近一點能吸幾口仙氣延年益壽似的。

    「回去告訴四叔,我曉得了,明天吃過早飯在正院等他。」

    韓氏聽說傅雲英要去大房拜訪傅雲章,臉色立刻變了,停下編網巾的動作,「見不見陳老太太?」

    傅雲英道:「只是見二哥,找他借本書。」

    韓氏吁口氣,箍緊指頭上戴的頂針戒指,說:「那個老太太不好相與,你要是見著她一定得客客氣氣的,一句話都不要多說,曉得不?」

    難得看沒心沒肺的韓氏這麼怕一個人,傅雲英爬到羅漢床上,喝口茶,笑問:「娘見過陳老太太?」

    韓氏嘖嘖道:「正月看戲的時候遠遠看到一眼,那個氣派,比千戶家的太太還講究!娘不是嚇唬你,連你四叔也怕陳老太太。」她眼睛骨碌碌一轉,看看左右沒有外人,接著說,「我聽你三嬸說,傅老太爺病死的時候,族裡的人商量著過繼一個兒子到老太爺名下,好占他們家的家產,陳老太太挺著大肚子衝到祠堂里大哭大鬧,要一頭撞死,把族長的臉抓得血淋淋的,族裡的人不敢真逼死她,她才能把宅子保住,不過鄉下的田啊、莊子啊、船啊什麼的還是被別人分走了。直到二少爺考秀才的時候考了個第一名,才把那些東西收回來。」

    傅雲英怔了怔,思緒不由飄遠。

    宗族欺辱孤兒寡母的事屢見不鮮。當年崔家落敗之後,崔南軒的母親之所以帶著兒女遠走他鄉,也是被族人欺凌所致。魏家祖籍江陵府,鄉下還有幾戶遠親,剛回到黃州縣時,她暗地裡打聽過家鄉的魏氏族人。沒了魏選廉,魏家老宅的族人失去靠山,整天擔驚受怕,後來連家業也不要,全都逃往外地去了。

    她出神了片刻,幫韓氏整理銅線,道:「族裡的人欺負老太太,老太太可憐。」

    「確實可憐,沒了男人,什麼指望都沒了,親戚幫不上忙,還跑來爭家產……」韓氏說到這裡,翻了個大白眼,她最恨欺負寡婦的人。她想起在甘州的往事,生了會悶氣,撇撇嘴,壓低聲音接著道,「陳老太太可不是好欺負的,二少爺中舉之後,她和知縣老爺認了乾親,知縣娘子得管她叫大姐。縣裡沒人敢得罪老太太,不知她使了什麼手段,當年得罪她的那些人後來全被抓到邊遠地方服役,屯種、煎鹽、打鐵、修路,乾的全是苦活。前年那個什麼崔大人免了老百姓的勞役,不用干苦工了,家裡派人去接,一個都沒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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