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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她話音剛落,阿金欸一聲,半蹲在傅雲泰身後,拈起瓢羹,作勢要餵他。
傅雲泰往傅雲啟的方向望去,傅雲啟手上包了層紗布,眼淚汪汪,斷斷續續抽噎著,但他沒有叫丫鬟伺候,眉頭雖然皺得緊緊的,卻忍著疼自己夾菜。
大吳氏和傅四老爺時不時掃他一眼,目光中帶著讚許。
傅雲泰冷哼一聲,推開阿金,「我自己吃!」
傅雲啟心裡苦。
自從五妹妹和他們一起跟著孫先生讀書以後,孫先生橫看他們不順眼,豎看他們還是不順眼,這幾個月他們挨罵的次數比以前一年的還多。
他偷偷瞪一眼傅雲英,鼻尖發酸,五妹妹就是他的克星!她回來就是給他添不痛快的!
傅雲英察覺到傅雲啟的注視,眼帘微抬,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忽然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吧嗒一聲,筷子從指間跌落,傅雲啟嚇得一個激靈,猛地扭過頭去和旁邊的丫頭說話。
傅雲英莞爾。
飯後,傅四老爺讓婆子把他帶回來的攢盒取出來,打開槅屜,「今天去知縣家吃酒,知縣大人送了一盒滴酥鮑螺,他家的丫頭是蘇州府人,手恁的精巧,會湯水,還會揀這個。你們姐妹幾個拿去分了罷。」
說完,臉色一沉,扭過臉去對傅雲啟和傅雲泰道,「你們就沒有了。」
兄弟倆又羞又窘,推說明天要早起去學堂上學,怕睡晚了誤了時辰,逃之夭夭。
傅月是大姐,接過攢盒,裡頭攏共有十八枚鮑螺。她先平均分成三份,然後從自己那份里分出三枚給傅雲英,「英姐沒吃過這個,我的給你一半。」
傅桂立即道:「我的都給英姐吧,我不吃。」
傅雲英挑挑眉,連這個都要爭麼?她謝過兩位姐姐,只拿了自己那份,「我不愛吃甜,姐姐們留著自己吃吧。」
傅月性子柔順老實,別人說什麼她就信什麼,聞言噢一聲,果真把自己那三枚收回去。
傅桂拉著傅雲英的手,笑意盈盈:「我以前說過要是再有滴酥鮑螺的話都留給你吃,說話要算數,別和我客氣。現在天氣不熱,可以擱好幾天,你拿去慢慢吃,讓伯娘也嘗嘗。」
不等傅雲英再推辭,她直接示意丫鬟菖蒲把鮑螺塞到芳歲手裡。
一旁的盧氏恨鐵不成鋼,氣得牙痒痒。有時候連她也懷疑傅月和傅桂是不是抱錯了,她和相公都不是蠢人,怎麼傅月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她滿腹心事,夜裡問傅四老爺,「桐哥兒那事到底說准了沒有?」
傅四老爺雙手交叉枕在腦後,嗐一聲,道:「你別想著桐哥了,就算三老爺看不中桐哥,咱們月姐也撈不著。今天我聽知縣老爺說,蘇娘子推了知縣家舅爺的提親,知縣娘子不服氣,找蘇娘子說理,蘇娘子只好和她說了實話----陳老太太想把傅容說給桐哥。月姐的事我另有打算,桐哥學問好,不一定適合月姐。」
一個傅媛就夠讓盧氏頭疼了,又來一個傅容,她氣惱道:「傅容是老太太抱過來養大的閨女,其實不算我們傅家的女孩子……」
傅四老爺嗤笑,「只要她姓傅,是不是親生的有什麼區別?你別忘了,她哥哥可是二少爺吶!」
傅媛是族長三老爺的女兒,生得標緻,家裡有鈔,對蘇桐有恩。傅容是二少爺傅雲章的妹妹,有個才華出眾的舉人哥哥,陳老太太又疼她,嫁妝豐厚。
不管是傅媛還是傅容,傅月都比不過。
盧氏翻來覆去睡不著,煩躁道:「算了算了,就當桐哥和月姐沒緣分罷!」
暮春初夏時節,桃李盛放,院子裡的棗樹蓄滿生機,黑漆漆的枝幹間慢慢罩下一片粉嫩的新綠。
朝陽刺破濃霧,青石板地上泛著粼粼金光,巷子裡雞鳴狗吠。賣豆腐的老漢推著獨輪車慢騰騰駛過,車輪軲轆軲轆軋過坑窪不平的地面,悠遠的鈴聲叫起沉睡的人們,各家各戶傳出窸窸窣窣的響動聲。老僕趿拉著鞋子打開後門,站在石階上和老漢討價還價。
孩子們的哭聲,婦人的責罵聲,刺啦啦菜蔬翻入油鍋的聲音……如往常一樣熱鬧喧譁,男人們在街口寒暄問好,一邊吃著熱騰騰的饅頭、鹽煎麵,油條大餅,一邊議論縣裡的幾樁新聞,相約去河邊等渡船。婦人們端著木盆去河邊浣衣,一路說說笑笑。偶爾有哪家小媳婦放肆地大笑幾聲,引得其他婦人追著她打罵。笑鬧聲迴蕩在巷子裡,久久盤旋。
傅雲英伴隨著清脆的鳥叫聲起床,站在房廊下漱口洗臉。霧氣還沒散,清晨的時候涼意逼人,牙粉里摻了清涼的薄荷,她冷得直打哆嗦。
丫頭芳歲捧著曬乾劃開的葫蘆水瓢站在一邊服侍,她起來得早,還沒來得及梳頭髮,打個哈欠,眼角溢出淚花,不解道:「月姐和桂姐都還沒起呢,小姐你怎麼天天都起這麼早?」
傅雲英洗完臉,對著銅鏡抹一層潤面的珍珠粉,笑而不語。
她不敢鬆懈,人一旦放低對自己的要求,以後勢必會找出更多藉口為自己開脫。她沒有二少爺那樣的天賦,只能靠勤能補拙、笨鳥先飛來彌補不足。
等傅雲啟和傅雲泰披頭散髮,一人抓著一隻酸醃菜鮮肉饅頭急匆匆出門的時候,她已經站在棗樹下讀了半個時辰的《孔子家語》。
吃過早飯,韓氏坐在窗下編網巾。傅雲英回到書房練字,她和盧氏打過招呼後,把廂房打通改建成書房,丫鬟們知道她和少爺們一樣念書認字,最忌吵鬧,平日走過房檐下時躡手躡腳的,生怕吵著她。
她剛抄完一段書,院子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傅四老爺掀開布簾走進書房,帶笑道:「英姐,在用功啊?」
傅雲英放下筆起身相迎,挽袖斟了杯茶送到傅四老爺手上,「四叔來了。」
「這個月賣網巾的錢,你算算,記在帳本上。」
傅四老爺坐在月牙桌前,喝口茶,指指他帶來的一塊粗布褡褳,吩咐道。
傅雲英答應一聲,走到屏風後面,墊起腳打開箱籠中間一層榆木柜子的抽屜,取出帳本。丫鬟幫她準備好筆墨和算盤,倒出褡褳里的幾串大錢,擺在書桌上。她數清賺了多少錢,然後抽出一張竹紙打草稿,把這一個月買麻線、絹布的支出和每一筆入帳一筆一筆記下來。
網巾士庶男子都戴,賣是好賣的,但價格不高,貴人們的網巾用金、玉、寶石做圈子,用上好的絲帛做邊,那樣的網巾一頂十兩銀子也賣得,尋常百姓戴的網巾沒那麼講究,一頂只要幾分銀子。
利潤少,但是比做荷包划算,傅四老爺出面交給巾帽店寄賣,那邊給的價格公道,韓氏靠這個每個月能攢個兩三錢。如果繼續做下去,一年之後她說不定可以賺二兩銀子。
傅雲英記好帳,手指撥弄算珠,仔細重算三遍後,重新找一張乾淨的紙謄抄下來,交給傅四老爺過目。從她上學開始,傅四老爺見縫插針,見面就攛掇她學算帳。技多不壓身,加上傅四老爺對她和韓氏頗為照顧,她沒有猶豫,答應下來。傅四老爺讓她先拿韓氏賣網巾的生意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