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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出乎傅雲英的意料,不知傅雲章說了幾句什麼,族老們的氣勢陡然變弱了,祠堂那頭的喧嚷聲越來越低。

    女眷們發現異樣,面面相覷。

    院牆下靜悄悄的,僮僕們大氣不敢出,氣氛為之一肅。

    「怎麼回事?」陳老太太覺出不對勁,扭頭指指蘇娘子,「桐哥他娘,你過去看看。」

    態度很不客氣。

    蘇娘子響亮地答應一聲,冒雪走到長廊外,找僕役打聽祠堂里現在是什麼情形。

    留額發的小廝小聲道:「二少爺說,他不會上書求知縣大人旌表節婦,誰敢背著他動手腳,他就把誰家的田畝劃出去。族老們立馬不吭聲了,答應二少爺以後不提立牌坊的事。」

    蘇娘子是婦道人家,不懂傅家族裡的田產是怎麼劃分的。但是她知道田畝記在二少爺名下,不僅可以逃避一定的稅賦,還有其他好處,所以二少爺考中舉人後,族裡的人爭著搶著獻田獻地,縣裡的人還主動把貨棧、店鋪送給二少爺,一個大錢都不要,只求給二少爺當奴僕……

    她回到陳老太太身邊,如實轉述小廝的話。

    陳老太太火冒三丈,手指緊攥圈椅扶手,怒目道:「他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傅容雙眉緊皺,心疼道,「娘,二哥哥太固執了!真不曉得他到底在想什麼!」

    婦人們對望一眼,含笑解勸陳老太太,「二少爺恁的聰明,也許有別的打算,大嫂子別急。」

    蘇娘子的聲音最大:「老太太,你們家二少爺可是文曲星降世,以後要做大官的!二少爺一定能給您掙一個誥命,您什麼都不用操心,就等著享福吧!」

    ……

    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討好奉承的話,陳老太太面色稍微和緩了一點。

    不一會兒,小廝過來傳話,今天不討論牌坊的事。二少爺吩咐伴當準備了一大車好布匹、糍糕果酒、剛宰的豬肉和洋糖,家家能得半匹布、一筒酒、兩盒糍糕、一刀帶肥膘的豬肉,一包洋糖。族長請眾位媳婦去祠堂門口領年禮,領完了各回各家。

    族老們都服軟了,女眷們還能如何?聽說有東西分,眾人兩眼放光,一窩蜂沖向門口,生怕去遲了被別人搶先。

    傅容氣得頓足,「一個個跟沒吃飽一樣,看到肉就往上撲!」

    陳老太太怒不可遏,顫顫巍巍站起來,拂袖而去。

    傅雲英看足了熱鬧,等祠堂的男人們散了,站在門外等傅三叔和傅四老爺出來。

    大部分人去搶年禮了。

    傅三叔想起老太太愛吃洋糖,家裡的糖是從縣裡的果子鋪秤的,沒有洋糖細白甘甜,他和傅四老爺說了一聲,和其他人一起去門口排隊。

    解決了牌坊的事,傅四老爺心情很好,踮起腳張望大門前排起來的長龍,「英姐,吃沒吃過洋糖?從廣州府運來的……等你三叔拿到年禮,四叔那份都給你。」

    傅雲英不由莞爾。

    先前她就好奇,傅雲章只是比別人會讀書罷了,怎麼能帶動整個傅家蒸蒸日上呢?他一定有什麼過人之處。

    果然,他不是一個簡單迂腐的書生。

    打蛇打七寸,田地只是小事,他拿田地威脅族人,不過是個警告而已,族老們人老成精,明白他意志堅決,為了自己的利益,不可能擰成一根繩反對他。族老們一猶豫,其他人更不會和他唱反調。先用舉人的身份嚇退族老。然後籠絡族人,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把事情壓下來,至於他母親,一個婦道人家,怎麼也拗不過整個宗族。

    他為什麼反對為族裡的寡婦請修貞節牌坊?他母親是寡婦……按理說他應該和其他官員一樣,一旦蟾宮折桂,立刻迫不及待為母親請封才對。

    回到傅家,老太太把兩個兒子叫到跟前,細問他們族長叫他們去幹什麼。

    傅三叔揣著一包洋糖,憨憨一笑,「娘,給您洋糖。」

    老太太嫌棄地瞪他一眼,「老四,你過來,先說正事。」

    傅三叔面露尷尬之色,笑容凝滯在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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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糖:明朝時的洋糖指的是美洲的糖。因為質量好,成了標杆,後來國內生產的高質量的糖都叫洋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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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忘了說網巾,網巾是明朝士庶男子都要戴的,男人把頭髮束在網巾里,然後再在網巾外面戴儒巾或者帽子,現在好多做法失傳了。

    看韓國古裝劇的時候,好像經常看到一堆大臣戴著網巾的場面,這在明朝不可能,因為網巾比較居家,出門或者見客人的時候要在網巾外面戴帽子或者各種巾,否則很失禮。

    第14章 糍糕

    冬天天黑得早,不到酉時天已經黑透。雪虐風饕,槅窗外時不時響起積雪壓斷枯枝的畢剝聲。

    韓氏坐在油燈前納鞋底,絮絮叨叨和傅雲英講她今天打聽來的八卦。

    兩個妯娌中,韓氏和傅三嬸更能說到一塊去。

    傅三嬸和韓氏一樣能幹力氣活,會種地,能養豬。她至今還不習慣被丫頭們伺候。當年傅家發家得太快,傅三嬸腦子裡還迷糊著。那天她光著腿在田裡插秧,頭頂一輪毒太陽,能把人曬出一層油來,汗珠子順著臉頰嘩嘩往下掉。忽然好多人從村頭跑過來,說傅四老爺在外邊發財了。她帶著一身泥巴點回家,看到家門口停著一輛好闊氣的馬車,還有好幾頭驢,馱著好多稀罕東西。

    傅四老爺掙了大錢,直接買下村里最肥的一頭整豬,現宰了做菜,燉的、炸的、煎的、炒的、汆的、煮的,香味整個村子都聞得到。菜太多了,桌子擺不下,一家人乾脆圍著大灶吃,一人一隻大海碗,吃得抬不起頭。

    傅三嬸頭一次吃到那麼多肉。

    之後傅家搬到縣裡住,換了大宅子,買了丫頭、廚娘、門房,家婆成了老太太,以前對他們這一房不冷不熱的族裡媳婦全都變了樣,串門的時候爭相奉承老太太,恨不能把傅月和傅桂誇成天上的仙女。

    傅雲英示意丫鬟們出去,壓低聲音問韓氏:「三叔會木工活,閒時做點竹籃、竹篩、篾帚出去賣,雖說發不了財,應該能掙點錢鈔,三叔、三嬸看起來都是勤快人,怎麼沒想到這個?」

    傅老大沒了以後,韓氏辛苦持家,有什麼煩心事只能和傅雲英商量。女兒說話的口氣像個大人一樣,她也不覺得奇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當年就是這麼過來的,「老太太不讓三叔出去攬活----說是不體面。」

    老太太嫌木匠不賺錢,要求傅三叔去傅四老爺的鋪子裡幫忙。傅三叔不認字,不會算帳,嘴巴笨,人老實,既當不了掌柜,也沒法管帳,連夥計他都干不來,只能幫著抬抬箱籠,干點粗活。

    傅雲英秀眉微挑,老太太既然反對傅三叔做木匠,應該也不會答應讓媳婦織布賣錢,看來她得找傅四老爺幫忙。

    她拿銀簽子撥弄油碗裡的燈芯,「娘,我們不能光靠四叔養著。我想過了,織布要買織機,家裡淺房淺屋的,您要是在房裡織布,老太太那邊肯定能聽見機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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