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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四老爺微微一笑,低頭摸摸傅雲英頭頂的小抓髻,「四叔是你的親叔叔,不用謝我。以後你想要什麼,只管和四叔說。」
傅雲英笑了笑。
其實她並不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不過那不要緊,至少她很清楚自己不想要什麼。
回到傅家,內院一陣歡聲笑語。
老太太喜歡熱鬧,把媳婦孫女們叫到正院裡陪她說話解悶,說了一會兒又犯困,歪在裡間羅漢床上打瞌睡。
盧氏、韓氏和三太太挪到外邊暖閣里,邊烤火邊說些過日子的家常話。
韓氏說起在群牧所怎麼養馬、餵馬,碰到韃靼人打過來了怎麼逃命。
三太太和盧氏是土生土長的黃州縣人,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武昌府,覺得韓氏說的故事很新鮮,聽得津津有味的。
火盆里的木炭燒得噼啪響,火盆架子周圍擺了一圈福建福橘、山東白梨和本地的栗子,大小姐傅月、四小姐傅桂坐在小杌子上,等著丫頭把烤熟的栗子剝給她們吃。
十少爺傅雲泰像膠牙餳一樣纏著母親盧氏,盧氏摸摸他的臉,讓丫鬟阿金沖一碗桂花藕粉給他甜嘴。
隔著一道迴廊,傅三老爺坐在抱廈里編燈籠,細如毛髮的竹絲在他的手指間跳來跳去。不一會兒,一隻小巧玲瓏的竹絲燈籠就編好了。
丫鬟把編好的燈籠送到暖閣,傅桂接到手裡,讓丫鬟去取紅紙、漿糊來,她要黏燈籠。
傅雲泰看到燈籠,眼前一亮,放下瓢羹和瓷碗,湊過去找傅桂討燈籠。
傅桂捨不得,指著外邊說:「你等等,讓我爹再做一個好的給你。」
傅雲泰哼一聲,直接從她手裡搶走燈籠,一把將她連小杌子一起推到地上,「家裡的錢都是我爹掙的,你爹娘聽我爹的,你也得聽我的,不給也得給!」
周圍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覷,連忙上前扶起傅桂,幫她拍乾淨衣裳。她和火盆坐得近,差一點就把頭髮燒著了。
傅桂又氣又怕,雪白的鵝蛋臉頓時漲紅一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丫鬟忙勸小聲她,「泰哥說的是玩笑話,姐兒別往心裡去。」她朝傅桂使個眼色,「桂姐,四太太在那邊看著……」
盧氏聽到這邊的動靜,揚聲問:「泰哥是不是又淘氣了?」
婆子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傅桂咬咬牙,再抬起頭時,笑容滿面,咯咯笑著說:「嬸子,沒事,我和泰哥鬧著玩呢!」
盧氏嗯一聲,扭頭繼續和韓氏說話。
大小姐傅月眉頭輕蹙,拉起傅桂的手,塞了只烤得滾燙的福橘給她,柔聲說:「四妹妹,你別和泰哥計較,他就是喜歡搶別人的東西。一會兒他玩膩了,我叫他把燈籠還給你。」
傅桂輕輕甩開傅月的手,小臉拉得老長,「大姐姐,一個燈籠而已,不必了,我沒那么小氣。」
傅月臉上訕訕的。
傅雲英跟著傅四老爺進房的時候,敏銳地感覺到暖閣里的氣氛有些僵硬。
她習以為常。女眷們不能和男人一樣出門拋頭露面,整日待在內宅,除了圍著丈夫兒女打轉,無事可做,日子久了,免不了和其他女眷磕磕碰碰,枉口嚼舌生是非。內宅里的勾心鬥角,她上輩子見識過不少。
傅四老爺拉著傅雲英上前和傅月、傅桂廝見。
兩個堂姐彼此雖然鬧得不大愉快,對她倒是很熱情,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
大姐姐傅月是傅四老爺和盧氏的女兒,她不像母親盧氏強勢,更不像父親四老爺精明圓滑,秉性柔弱,不善言辭,說話怯怯的。
傅三老爺和三太太先前生了兩個兒子,都不幸夭折了,只有女兒傅桂健康長大。傅桂從小被抱到老太太跟前養,現在還和老太太一起住。三老爺和三太太天聾地啞,沉默寡言,傅桂卻嘴皮子利索,看得出是一個很要強的人。
傅雲英聽王嬸子說過,家裡的下人曾開玩笑說大小姐傅月和四小姐傅桂可能投錯了胎,或者是不小心抱錯了,怎麼看不愛說話的傅月都更像伯伯三老爺的女兒,而傅桂和盧氏更像親母女。
傅四老爺一個人養活全家,丈夫有本事,盧氏在妯娌面前十分有底氣,自詡什麼都比妯娌強,偏偏在兒女上略輸一籌----老太太明顯更喜歡活潑爛漫的傅桂,十少爺傅雲泰性子跋扈,也不如九少爺傅雲啟討長輩喜歡。
傅雲英不準備摻和到兩個姐姐的較勁中去,進裡間給老太太問好,然後退出來,拉母親韓氏回房。
韓氏完全沒察覺到三太太和四太太之間的暗潮洶湧,依依不捨地和兩個妯娌告別,回到房裡,笑著和女兒說:「你兩個嬸子挺好相處的。」
傅雲英笑笑說,「娘喜歡就好。」
韓氏隨遇而安,不貪東西,也不喜歡攀比,和盧氏、三太太沒有利益糾葛,自然可以處得好。
傅雲英問:「怎麼沒看到九哥?」
小吳氏從不出門,加上不想和韓氏碰面,沒看到她不奇怪,傅雲啟怎麼也不在,難道下人還沒找到他?
韓氏說:「四弟妹剛才找到他,送他回房去了。」
傅雲啟耍性子不吃飯,盧氏怕大過年鬧起來不好看,打發他去小吳氏的院子,讓小吳氏勸解他。
傅雲英揚眉,看了一眼支起來的窗戶,雪還在下,棗樹的枝幹上已經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雪。
她吩咐養娘,「請九少爺過來。」
傅雲啟是上了族譜的嗣子,以後要承繼傅老大這一支,是她名義上的哥哥。
融入傅家的第一步,就先從「交好」哥哥開始罷。
作者有話要說:
冰掛:冬天雪下得很大的時候,房前垂下來的一根根冰凌,透明的,亮晶晶,「天然棒冰」。
第7章 八寶茶
黃州縣多湖泊,秦漢時期這裡煙波浩渺,屬於雲夢澤的一部分。後來慢慢被長江及其支流沖刷下來的泥沙所填平,平原上河汊縱橫交錯,湖盪星羅棋布,形成一片水鄉澤國。
傅家合族住在縣城最東邊的一條巷子裡,和縣城的主城隔著一條河,過河的橋在幾里外,東大街的人去縣城採買菜蔬時一般坐船。
養娘張媽媽說,以前老太太帶著傅家幾兄弟住在山裡,家裡富裕了才搬到東大街來住。
傅雲英恍然大悟。傅家的宅院從外邊看有些年頭了,院牆斑駁,照壁、屋瓦、窗欄卻是新的,房裡的家具也很新,想必宅子是四老爺從別人手上買的,院子內部重新修葺過。
張媽媽坐在小杌子上繡鞋面,火盆放在月牙桌底下,她挨著桌角坐,把腳放在火盆架上取暖,一面飛針走線,一面和韓氏閒話家常,「過河的橋是以前的知縣修的,縣裡人管它叫知縣橋。知縣橋太遠了,從東大街過去要繞遠路,恁的不方便!舉人老爺----就是大房的二少爺說等明年要單單給咱們傅家修一座橋,二少爺小的時候,家裡沒有族學,二少爺每天天沒亮去老師家上學,夜裡烏漆墨黑才回來。那時候大房的大老爺沒了,二少爺是遺腹子,陳老太太靠織布把二少爺養大,二少爺沒錢坐渡船,只能繞遠路,每天來回十幾好里路,可作孽了!家裡的鋪子在西大街,幾位太太小姐去縣城玩都是坐船,官人早上進城,也要等船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