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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一路奔波,英姐小小年紀,從沒叫過一聲苦,這就很難得了。四老爺這幾天一直在暗暗觀察英姐,她不僅穩重懂事,還懂得許多連大人都不曉得的事情,完全不像是荒山野嶺長大的丫頭。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大概就是這樣了。

    傅家這一房十年前還窮得叮噹響,驟然富起來之後,日子好過了,幾個哥兒、姐兒是蜜罐里泡大的,一團孩子氣。四老爺自己小時候吃過苦頭,不忍心狠管。結果啟哥八九歲了還天天哭哭啼啼,到哪兒都黏著小吳氏。泰哥被盧氏慣壞了,不僅任性驕縱,還喜歡欺負兄弟姐妹。

    傅四老爺牽起傅雲英的手,大哥只留下這麼一個血脈,他得好好教養英姐。

    傅雲英知道傅四老爺在審視自己,她不動聲色,仍舊和往常一樣說話行事,沒有費心去偽裝成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傅家雖然不是大戶人家,但也不窮,她蠻可以安安心心當一個豐衣足食、萬事不愁的富家小姐,但如果真那樣做了,和上輩子有什麼分別?

    既然白撿一世,不能輕易浪費老天爺的饋贈,她沒有時間天真爛漫。

    傅家宗祠在大宅那頭,現在的傅家族長是大房的三老太爺,他們那一房是傅家嫡支。

    「大房的二少爺最出息。」傅四老爺指著矗立在東大街最深處一座黑瓦白牆的大宅院,對傅雲英說,「十七歲就高中舉人,幾十年來就出了他這麼一個!是我們傅家的!」

    黃州縣文風不盛,往往幾十上百年才能出一個進士,考中秀才就能光宗耀祖,到處橫著走,舉人老爺那更是金鳳凰。

    二少爺傅雲章就是傅家這個草窩裡飛出的一隻金鳳凰,知縣老爺鬍子一大把,還得管二少爺叫「小友」。傅家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年間重新興旺起來,很大程度上借了二少爺的東風。

    傅雲英揚揚眉。

    南直隸文風昌盛,考取功名的文人學子多如牛毛,蘇州府的進士尤其多,用市井老百姓的話說,那是舉人遍地走,秀才不如狗。京師比不上南直隸、浙江,借著地利的便宜,也是群英薈萃。雲英以為舉人很常見,沒想到傅家出了一個舉人,傅四老爺竟然會如此激動。

    也難怪,十七歲的少年舉人,確實不簡單。

    而且二少爺光靠功名帶動一個大家族發達,其中肯定少不了四處周旋交際,有才華,還有手段,二少爺絕不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酸腐書生。

    傅四老爺把傅二少爺誇了一通,拉著傅雲英繼續往前走,「你兩個哥哥現今在族學裡讀書,族學是二少爺出資辦起來的,啟哥開始念什麼《龍文鞭影》了,泰哥還在學《三字經》。四叔盼著他們能考中功名,舉人考不上,至少得考個秀才回來。」

    快九歲了才開始學《龍文鞭影》?《龍文鞭影》可是啟蒙讀物……

    傅雲英暗暗道,四叔,照這樣下去,你的願望很可能要落空啊!

    作者有話要說:

    《龍文鞭影》,原名《蒙養故事》,萬曆年間編纂,明末增訂後改名《龍文鞭影》,因為是架空,就直接採用後一個書名。一般六歲學《龍文鞭影》。

    …………

    文中大地名是真實存在的,小地名是虛擬的。

    第6章 桂花藕粉

    祭拜過宗祠,族老把傅四老爺拉過去說話。

    他指著傅雲英問:「這就是老大家的閨女?」

    傅四老爺點頭道,「不錯,這是雲英,過完年就八歲了。」

    族老皺眉,「雲字是男孩的排行,她一個女孩,怎麼能叫這個名字?」

    傅家男孩都是雙名,女孩是單名,雲字輩的男孩按照「雲」字來取名,女孩的名字沒講究。

    傅四老爺摸了個荷包出來,塞進族老手裡,「求叔公看在我大哥的份上通融一下,他就這麼一個女孩子。」

    族老掂掂荷包,笑眯眯道:「好說好說,我也是看著老大長大的,為他破個例也無妨。」

    反正族譜上女兒只標註排行,不寫閨名,不管叫傅雲英還是叫傅英,基本沒什麼差別。

    傅四老爺和族老客氣幾句,牽著傅雲英回家。

    路過族學的時候,裡面依稀傳出少年人讀書的聲音,嗓音醇厚清朗。

    傅四老爺停下腳步,驚訝道:「先生早就回鄉過年去了,誰在裡頭讀書?」

    族學是一座黑瓦白牆的二進院子,大門緊閉,院牆裡伸出一簇繁茂的樹枝,冬日裡的桂花樹仍舊鬱鬱蔥蔥,綠得理直氣壯。

    隨從搓搓手,趴在牆頭上往裡看。

    院子裡空蕩蕩的,一個身姿挺拔、眉清目秀的少年正站在窗前背書。

    隨從回頭道:「好像是三老爺家的蘇少爺。」

    傅三老爺那一房是傅家最富裕的一支,三老爺是族長。二少爺傅雲章就是這一支的,他是三老爺的嫡親侄子。

    蘇少爺說的是表少爺蘇桐,十年前蘇家的青壯年被官府徵召去南邊挖水渠、運漕糧,碰上長江發大水,父子兄弟全都死在外邊。三老爺仁義,把蘇家妻兒老小接到家裡養活。蘇桐是在傅家長大的。

    三老爺長子早逝,膝下只有一個閨女傅媛,把蘇桐當成自己的兒子看待。

    傅四老爺點點頭,「明年二月就是縣試,聽說桐哥這次要下場,難怪他這麼刻苦。」

    蘇桐也才十一歲而已,不比傅雲啟和傅雲泰大多少,人家都要考縣試、院試、府試了,家裡兩個大寶貝還在認字……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傅四老爺拉著傅雲英走開,步子比剛才快了不少。

    路上靜悄悄的,雪花落在青石板地上,積了薄薄一層,家家戶戶屋檐下垂著一溜尺來長的冰掛,折射出耀眼光芒。戴蓑帽、穿青布直裰的小廝拿著大掃把清掃各家門口的積雪,刷刷的聲音聽起來有種歡快的感覺。

    幾個戴氈帽、穿厚襖子的小少爺圍在一處,拿竹竿敲冰掛玩,動作小心翼翼的。老僕守在一邊勸小少爺回房,小少爺不理他,直翻白眼。

    傅四老爺停下來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記得小時候,大哥最喜歡帶著我們出去打冰掛,每到落雪的時候,我們扛著竹竿走遍十里八鄉,看到冰掛就打,大哥名聲響亮,其他村的不敢和他搶。」

    那時候窮,別人家過年有魚有肉,有燉的蹄子,有南方的鮮果,有炸的面果子,有熱騰騰的豬肉饅頭,他們兄弟只能把冰涼的冰掛當成點心吃。

    現在他有錢了,家裡山珍海味,水陸奇珍,應有盡有,大哥卻不在了。

    傅雲英抬頭看著傅四老爺,輕聲說:「四叔,謝謝。」

    她知道女孩的名字上不了族譜,仍然堅持要叫傅雲英,傅四老爺什麼都沒問,當場一口答應下來。傅老大以前從來沒有提起家鄉的事,只在最後彌留之際念叨著親人的名字。她一開始以為傅老大和家人關係不好,但這幾天相處下來,傅四老爺對她可謂視如己出。

    王叔沒有騙她,傅四老爺和傅老大以前感情確實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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