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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3:54 作者: 黎昕玖
    不可能的。

    如果我和林熙明還想討個清靜,在亂世中為活而活,只能尋個無人的山林隱居,這倒不是不好,恰恰相反,這也正是我夢中想要的恬靜閒適的生活----只是,這種生活應該是在國泰民安之後。

    說白了,我捨不得那還未編完的科普書,捨不得那群似孟春新綠般鬱鬱蔥蔥的學生,我仍舊想用自己的綿薄之力,引導他們在這個亂世中野蠻生長。

    不過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若是與常維國想要的情報相比,我情願受到心愛學子的指指點點,昔日同窗的不甚理解,或是販夫走卒的無情嘲弄。

    只是林熙明……怕是不忍的。

    「維華」,林熙明為我重新斟了杯熱茶,「你與我不同,我當教授,更多是想離你近些,而你,是真的把傳道受業、教書育人作了自己的理想」,他的手指不自知地蜷了蜷,「我還記得你方到長沙不久的時候,渾噩頹然的樣子,我不知該如何幫你,只好日夜陪著你,也慶幸你最後找到了自己的目的……我又,我又如何能看著你再失去它。」

    我沉默著,揭了茶蓋一點點嘬著只有碎梗的茶水。

    「一定有辦法的」,他頷首皺眉,「要不……要不就說是我以你的病情相逼,定要你從我。」

    我一口茶嗆著,趕忙放下手中茶杯怕摔著,連著咳嗽數十聲。林熙明連忙拍著我的後背,幫我順氣。

    我簡直要被他氣笑了,「熙明,你什麼時候和維國一般腦子不好使了,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辦法也能想出來!」

    最令我生氣的是,他的神情告訴我,他是真的在思考這個辦法的可行性。

    是的,我是真的不能放下那群求知若渴的孩子們,但是這不代表我就能這麼輕易的為了自己放下他,他未免太輕賤自己。

    我伸手捂住他還想說什麼的嘴,「夠了熙明,不可能,我不可能拿你當擋箭牌使的。」

    林熙明的眼中一時間難以辨認出確切的情緒,像是雜揉著欣喜慰藉悲傷或是嘆息,我分辨不清。我看見他最終是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說道,「維華,我覺得我們忘記了一件事,他是怎麼知道我們的關係的?」

    我聽了微微一愣,旋即也覺得不對。那場大火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將我和父母燒得天人兩隔,也將常維國趕出了我的生活。而我和林熙明在一起,是在他回國後,也就是我二十二歲的時候。

    二十二歲時,常維國早就不知亡命何方,那裡得知我和林熙明相愛的消息的呢?

    我本已開始在腦中安排我和林熙明以後的行程,現在卻又隱隱覺得,也許一切不會那麼糟糕。

    我和林熙明討論著常維國的這個破綻,直至夕陽完全地沉入地底,依稀甚至找到了學生時代準備辯論時的興致。天色已晚的時候我們躺在床上聊著天,早就不再是常維國的話題,聊的話題天南地北甚麼都有,最後困頓地團進了林熙明的懷中,貼著他熨熱的胸口睡去。

    之後的事,是在我被收發室的小差喊去拿何畢的信的時候發生的。

    收發室的小差才約莫七八年歲,精靈鬼怪,像是一個覺得地上長刺的閒不下來的小泥猴,被太陽曬得黝黑,遠遠看著也只有一雙精神的大眼亮一些。

    他一邊喊我,一邊嘰里咕嚕地說道,「今兒個收發室里來了個怪人,和先生您長得忒像,就是一臉的皺紋看著讓人覺得可怖,誒,先生,那會不會是您的爹爹?」

    我心底覺著好笑,伸手在他頭頂輕輕敲了下,「別瞎說。」

    「先生為甚麼打俺」,他摸了摸被我敲到的地方,一下子躥得老遠,對我做了個鬼臉喊道,「先生自己去收發室吧哼!俺去看看今日的公示板上有沒有什麼新聞,回來跟先生講!」

    我看著那小孩子蹦跳著跑遠,心底卻有點點不安,他說的那個怪人定是常維國。在我去取何畢信的時候等在收發室也定不會是個巧合,沉寂這麼些天,終於到了這最後的時候了。

    我想了想,還是返回去喊了林熙明一起。

    周末的收發室總是很多人,遠離故土的學生教授們在這裡等著一封家書。新亭一別,家書萬金,也不知道哪封信里會寫著誰家窗前梅花開了呢。

    走進收發室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邊盯著來來往往人看的常維國。他今日似乎好好收拾了一番自己,穿了一件布料劣質的正裝,那日見著的時候胡亂的捋到腦後的頭髮今天好好地打理了一番,再加上的確相貌不凡,只是蒼老異常,倒還顯得有些正人君子的樣子。

    我目不斜視地徑直走向那分門別類歸好的信封,低頭翻找起來。餘光里林熙明找了個常維國正對面的位置坐下來,看上去頗為無聊,甚至從隨身包里找出了----

    我側了側身,把林熙明的動作看得更清楚些,待我看清,卻真真的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傢伙居然拿出了上回織了一半沒織完的羊毛開衫,連個正眼都沒給常維國地,自顧自得地織起了毛衣。

    太過分了吧。

    我看到常維國臉本就蠟黃沒有血色的臉青得嚇人,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我們還都在上海的宅子裡。我當時方才十周歲不到,總是被年長五歲的常維國欺負,林熙明身份有阻也不敢明著面針對他,就嘗嘗弄一些常維國全然忍受不了的舉動來在父親面前激他,等著父親去管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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