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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3:54 作者: 黎昕玖
我現在仍舊記得先生曾經講演時說過的這樣一句話,「我素信學術上的派別,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所以每一種學科的教員,即使主張不同,若都是『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的,就讓他們並存,令學生有自由選擇的餘地。」
我記得蔡元培先生拜會陳·獨·秀先生下榻的旅社,只為聘請陳·獨·秀任教,一時傳為佳話。淞滬會戰時,先生撐著病體指揮中央研究院理、化、工三所研究所向內地撤離,遷至昆明,在橋頭村建廠冶鋼……
先生帶著這個搖搖欲墜的民族頂著風雪前進,拿著破冰鏟一點點地挪去冰雪覆蓋的前路,卻又在暴風雪肆虐的時候黯然離去,只是那火種已然種下,等待著寒風褪去的那一日重燃,燎成一片火原。
我驀然有些心傷,那些蔡先生嘔心瀝血為國為民的畫面浮現在眼前,歷歷在目的是難以言表的痛心與敬佩。若是……若是當代之青年足夠優秀,我們得以有收復故土返還故鄉的那天,那江蘇的煙柳畫橋、那北國的銀霜鋪地,那些記憶中不敢輕易觸碰的美好,先生都不再能看見了。
先生為中國之青年、為中國做了那麼多,卻註定看不到結局,不論是美好、還是深淵般的絕望,何不令人痛心?
雖說文人墨客無法舞槍耍刀,但是文字是真實的。雖然那些呼喚呼喊看上去是徒勞無用的,但那些呼喚起來的憤怒卻是真實的,那些憤怒是星星火光,終究會赴上先生的腳步,照亮中華民族未來之路。
只願明日之中國,如先生、如我們、如所有愛它的所想,繁榮昌盛。至少,不再內憂外患,不再懦弱不堪。
【二十】
這日我正在看何畢寄來的書信,他在信中說道他已經通過了考核,被允許駕駛飛機去執行護衛探查任務。我著實為他感到歡喜,卻又憂心他的安全,拿了自來水筆和信紙,在桌前低頭寫著回信。
寫罷裝進信封,沒來由地咳嗽數聲,然後拿了米膠粘好,準備放著下午寄去。正在這時聽到了林熙明開門的聲音,我便起了心想帶上信與他一同出門散散心順便把信寄了。
「熙明,你別換鞋了,與我一起去散步,順道把何畢的回信寄出去罷。」
「何畢又寫信來了?」他問道,接過我遞給他的信紙,看起來。
「他與飛行員一職倒是有緣。」林熙明看完說道,我點點頭。
寄完信,我們走在昆明城的大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穿著打扮各式各異。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難民低聲安慰著哭鬧不已的孩子,那孩子衣不蔽體,破爛得線頭都稀掉的布片遮不住孩子肋骨根根分明的胸膛。坐在人力車夫轎子上的貴婦人端莊矜持,蘇繡旗袍奢而不華,踩著的是上海曾經最是流行的高跟鞋,眉目之間含著一股情愁,唯獨沒有憂傷與悲憫。
縱使是在這物價飛升的大後方昆明,上層建築仍舊能夠把他們享受的日子過得與之前相似,紙醉金迷與聲色犬馬似乎從未遠離。
再就是與我和林熙明一般的南渡至此的教授與學生了,這些個人也最是好認,生氣蓬勃的總歸是那些年輕的學子,書卷氣濃郁的往往是教授們。
我與林熙明緩步走在這路上,也不怎麼聊天搭話,就只是雙手握著。我估摸著林熙明該是在思考第二部科普書的框架,這些日子我寫了不少小故事,有指定題材的、也有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意套題材的,林熙明細心地歸了類,而後拉了第一本的概要。他一向是喜歡在走路的時候思考這類事的,所以我猜測他可能是在思考這些。
而我則在看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們,猜測想像著每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背後的故事。街道上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年輕的學生們嬉笑著,孩童們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陽光如同不要錢一般傾泄而下,有一種吵鬧的真實感。
我看見了一個西裝革履的身影在街角一晃而過,心兀地一驚,不自知地攥緊了林熙明的手。
「怎麼了?」林熙明幾乎是立馬從自己的思緒中出來,問道。
我皺了下眉,略有些猶豫地緩緩說道,「我……嗯,應該是我看錯了吧。」
「看錯了?」林熙明抬眼環視四周,「你看見什麼了?」
我也沒有隱瞞的意思,「我剛才……似乎看見了我大哥。」
「常維國?!」
「是的。」
他沉默了會,說道,「有可能是看錯了嗎?」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有感覺很像……」,雖說剛才只是一個一閃而過的背影,甚至連服飾什麼都未看清,但是也許是某種血緣的聯繫,或者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讓我覺得很有可能就是他。
「咳……咳咳,我們……先回去?」我說道。
林熙明皺了皺眉,拍拍我的背,「還是先去抓點中藥吧。」
回到校舍,我們雖然都很驚訝,但是絕對算不上震驚。十七年前的那場大火有多蹊蹺,我和林熙明又不是智力有缺,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那之後大哥帶著珠寶錢財亡命天涯尋不得蹤跡。只是今日看見的那人如果真是他,他來這作甚麼呢?
我感覺到林熙明的手指撫上了我的眉心,「不要為他煩惱了,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