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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3:54 作者: 黎昕玖
    林熙明對我這毛病頗有經驗,藥雖剩的不多但是也還有不少,燒來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已經好的七七八八。我腦中清醒了不少,便不想躺在床上虛度一日,卻被林熙明按著勒令休息。

    我心下覺著想笑,一個將近臥床兩天的人怎麼會缺了睡眠,只是看著他的眼神堅決,我也就沒出聲爭著要起來,重新躺回被子裡,只不過順上了林熙明。

    這眼底下的黑眼圈,臥蠶都成黑的了,最需要休息的不應該是這個人嗎?

    我看著他在休息一會和出門為我買藥之中糾結了許久,第一次感覺到了一點點的無奈,把手放在他的眼上,說道,「先睡吧。」

    我感覺到他的眼睫蹭了一下我的手心,終是閉上了眼,半晌他的呼吸平穩起來,一分鐘不到就沉入了深眠。我百無聊賴地蓋著被子套上外套,坐在一邊看書。

    那次的燒雖是退的很快,但是之後一直咳嗽,斷斷續續咳了將近兩個月了,林熙明求了當地頗有名望的一位老中醫來看,開了些中草藥泡著喝,也只是減輕了點咳嗽拉扯著胸腔的痛感,並沒有止咳。冬天若是吸進了寒風,變更是痛苦,咳得全然停不下來,仿若要將心肺撕裂一般,好不容易含著水止住了些,氣管之中也漫著一股血腥味。

    我到只是身子不舒服地疼,而我這樣於林熙明而言,則是疼在他心底。

    不出我所料的,除夕那夜我又沒撐住,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白。我和林熙明躺在床上睡得挺沒形象的,我枕在他的肚子上,醒來時能感覺到他呼吸的起伏。我躺著,看著掛著蛛網的天花板與牆的交接之處,想著今天不用上課也沒什麼事做,腦中卻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句古文。

    「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即白。」

    突然想喝酒。

    不用想就知道林熙明不會讓我喝的。

    愁。

    腦中亂七八糟的瞎想的時候,我覺察到腦袋下的身子動了動,林熙明醒來了。我翻身撐著身子低眼看著他,笑著說道,「新年快樂,我愛你。」

    他迷濛的看著我,反應慢得可愛,半晌才理解了我的意思,也微微笑著說道,「我也愛你,新年快樂。」

    我倆閒在校舍里沒事做,便拿起書準備備下課,卻發現有一本讀書時代看過的書現在用得上的找不著了,於是想著喊林熙明一同去陳老那拜訪一下,借本書,順道也去陪陪陳老。陳老他無兒無女,老來又送走了老伴,陪著說說話也是好的。

    我們敲開了陳老的家門,一樣的小木屋,內里簡陋卻也算得上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我們向陳老拜了年,並說明了來意。陳老那張刻滿了歲月與磨礪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我卻注意到,他關上門的手在微微顫抖。

    陳老聽聞我們是想來借書,便拿了圖書館的鑰匙就準備去拿書。林熙明連忙攔下,說我們不急,倒是想和陳老一起聊聊天。他說若是這樣早的借了書回去,常維華就會沉浸地看上一整天完完全全地忘記他的存在,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在大年初一就發生,還請陳老稍等一會兒再去領著借書。

    我聽著想笑,這傢伙原來內心這麼多不滿啊真的是。

    林熙明問了陳老茶壺在哪,我便勸著陳老坐下,讓林熙明去燒水泡茶,陳老拿了一袋子的花生米,看上去應該是春節添置的年貨,邀我一起吃。我捧著林熙明泡的熱茶,在水霧氤氳之中陪著陳老侃天說地。

    只是話題丟丟轉轉終究還是跑不開當前這戰局。

    1938年10月25日武漢淪陷之後,國民政府在重慶開展最後的抵抗。日軍為了從戰爭武器和資源上阻絕抵抗力量,便想著完全阻斷掉滇緬鐵路,這是為什麼日軍轟炸機對昆明轟炸次數日益增多。

    每次提到這,陳老渾濁泛黃的眼睛就又會噙上淚,沙啞年邁的聲音絮絮叨叨地說著那些在轟炸中化作飛灰與火光的資料古籍。

    我總是沒有辦法把兩年前的南開轟炸的影像從腦中抹去,有些畫面是不可能遺忘的,哪怕平日裡你總覺得它記不大清楚,那些色彩聲音存在於會議中模糊不清,甚至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不甚明晰的夢境。

    但是它就是永遠都在那裡,也許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新年一個普通的侃天,就能讓你清清楚楚明明確確地想起那段記憶,然後你才驀然發覺,原來那每一絲每一毫,都印刻在了你腦海深處,無比清晰,無法抹去,無處可逃。

    五千年來文化未曾中斷過的古文明僅有中華文明,中華民族的文化之所以經久不息,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中華自古便會用文字記錄歷史。古埃及文明也曾輝煌一時,國滅之後文化也消散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究其原因,也是因為其祭祀文明,所有知識掌握在神職人員手中,當祭司階層覆滅,便無人能看懂那些楔形文字,那些記載著曾經輝煌文明的書籍就成了廢紙一張,可以被隨意地仍在任何地方。

    不論是1937年南開的轟炸,還是長沙臨時大學的空襲,亦或是西南聯大的地毯式炸·彈,都是針對教育機構的破壞,日軍真切的知道,毀掉一個國家就是毀掉一種文化。可若是反過來想想,只要一星文化之火種不滅,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就不會滅亡。

    見我在神遊,林熙明便接了話茬和陳老攀談起來,我回過神來時,恰好聽見了陳老慨嘆著自從西南聯大在昆明開辦之後,本地好多小孩子都想著能上學,以後進這樣的一座大學裡求學。林熙明說,這也是我們辦學的目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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