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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3:54 作者: 黎昕玖
    林熙明立馬湊近將我攬住,方才的氣就像是被扎了個口,瞬間消散在空氣之中,「你別說話了,掩住口鼻呼吸,回去我給你泡點胖大海。」

    「抱……」

    林熙明一把將我擁在懷裡,也幸好四周沒人,無人發現。

    我倒是有點有苦難言,本是想再說句抱歉的,誰知話說一半又被林熙明打斷,反而成了一個意義不明的「抱」,聽上去像是我難受得開始撒嬌了一般。

    不過自己愛人的懷裡還是舒服,至少比靠著山體的岩石柔軟溫暖。

    「對不起,維華」,他把下巴輕輕地擱在我的頭頂,「我剛才太急了……語氣不好。」

    我左右擺了擺頭,示意我並不在意。

    「這不是你的錯,我卻把自己的情緒發泄在了你的身上,對不起。」

    我略帶無奈地在心底嘆了口氣,這人在他們面前算不上脾氣很好的那類人,我曾碰到過他因為實驗的同事記錄錯了數據而嚴厲地指責的時候,面對我卻總是沒有脾氣。哪怕只是像剛才那樣程度的生氣,也快的仿佛是曇花一現,轉眼卻向我道歉起來。

    我實在是難以發聲說話,便仰起頭看著林熙明,他正是最沉穩成熟的年齡,濃眉壓著的鳳眼之中全是我的身影。我按著他的後頸讓他低下頭,碰了碰他的唇角。

    拋下的炸·彈在不是很遠處爆炸,大地顫抖著承受猛烈的衝擊。我從林熙明懷裡出來,靠在他身上翻看起帶出來的書。外面那些破空聲爆炸聲尖叫聲房屋傾倒的聲音像是阿鼻地獄被撕裂開了一個口,讓那些絕望的惡鬼遊蕩到了人間。而我卻像是在蓬萊仙島,或是什麼一方獨靜的桃源。

    第9章 第九章

    【十四】

    等日軍的轟炸機得意洋洋地回去之後,躲藏的人們才從山中漸次出來。我回到之前的教室,卻發現那裡已經變作了一片廢墟,還未燃盡的木桌木椅仍舊燒著,像是地獄還未離去的模樣。

    林熙明去找杯子接水,我獨自站在廢墟邊。昆明的這片地方靠山,土質很輕,被炸|彈炸開的氣流揚起的塵土浮游在空氣中久久沒有沉下,呼吸之間便充斥了我整個器官,脆弱的咽喉癢得令人抓狂。我掩住口鼻,卻還是擋不住那木頭焚燒後的味道,這味道總讓我回憶起一年前的南開,書籍被大火吞噬,化為飛灰的樣子。

    幸好,幸好走之前還記得帶上了那幾本書。

    四周都是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炭黑與血紅像是不要錢的墨水潑灑在黃土之上,悲戚的哭聲混在焦急救助的呼喊聲中,我看見半個鐘頭之前還在托腮認真聽課的學生半身是血,左腿不自然地扭曲著,脛骨尖銳的斷層刺破皮肉赤|裸裸地露出。我記得他時常來我這蹭課聽,叫張嶺,喜歡打球,現在卻是疼得冷汗浸濕了頭髮,躺在髒污的廢墟之中等待著臨時編織的擔架帶他去醫院救治。

    我幾乎用氣聲問了兩句,一個醫生模樣的人告訴我,他是被倒下的牆砸中了腿,而如今昆明的醫療條件根本不可能給予太多的治療。

    「那……他會怎麼樣?」

    「這條腿……」醫生也不過三十未到的模樣,書卷氣像是剛留學歸國的學生,「怕是保不住了。」

    現場編制的擔架匆匆忙忙地趕製好,三五個人把幾近疼昏迷的張嶺抬上擔架,又趕忙地離開,我目送著他們遠去,前不久偶遇這個總是充滿活力的年輕人的畫面充斥在腦海里,他穿著標有清華1911的無袖背心,拿著籃球從我身邊跑過,笑著與我問好。

    我不自知地握緊了拳,卻又無力地鬆開。

    「維華」,林熙明拿著杯水快步向我走來,「潤潤嗓子。」

    我含了口水在嘴裡,看見何畢在不遠處像是幽靈一般緩步遊蕩著,「原來到哪裡都逃不過啊」,他看見我和林熙明,便走近了說道。

    「是的。」林熙明接過我喝完水的杯子,嘆了口氣,「維華你的那幾本書我給你放在校舍里了。」

    「好的」,我應了聲林熙明的話,「我們先是中國人,再才是學生、是教授、是醫生、是農名……」我斂下眼看著地上骯髒的暗紅血跡,「逃,是永遠逃不過去的。」

    「逃不過去嗎?」何畢喃喃道,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我其實有覺察到他封閉住了自己,軀殼來到了昆明,靈魂卻被自己束縛在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就像是在長沙的我,在這混亂的戰火時代里迷失了自己,只是麻痹在滿滿當當的課業之中,置身在忙碌里,得到了麻木的充實,卻失去了自己的真實。

    「你逃出後為什麼會想著來昆明?」我問道。

    「我不知道」,何畢略略搖了下頭,「我不知道該去哪,只是聽說了清華的校友都南下來到了昆明,就來了。」

    林熙明去找路邊的學生借來一個口罩,遞給我,我接過戴上。

    我們三站在嘈亂的廢墟中央,眼底甚至還有熊熊燃燒不願熄滅的火的倒影。

    「你恨日本人嗎?」

    「恨!」他毫不遲疑咬牙切齒地說道。

    「可是我不認為你恨」,我的聲音很冷淡,透著一股子不願相信他說法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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