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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3:54 作者: 黎昕玖
我站在茅屋教室上課之時,看那陽光從微小的茅草縫中透過,陽光之下,灰塵伴著氣旋捲曲疏鬆,間或落在學生桌上,一小點一小點的光圈,有種寧靜的美好。
由於資金短缺,教授與學生的校舍都很是簡陋,數個木箱拼作一起,鋪上墊絮便是床鋪,木箱中還可存放衣服雜物或是書籍,可謂是物以盡用。
不過這都無妨,我聽著窗外學生們為新社團拉人發單的宣傳聲,一片朝氣蓬勃的讀書聲,軍事訓練隊列隊跑過的步伐聲,遂是欣慰。
若是有著這樣一群青年人,或許回到故鄉,不會再是遙不可及的夢魘了罷。
第7章 第七章
【十二】
昆明的雨季來臨的時候,竟和江南梅雨時節一般,淫雨岑岑地下個不停,可又與江南之雨不同,少了那份慢吞吞的溫和,狂風夾雜著豆大的雨滴暴躁地錘擊著茅草屋頂。那茅草制的屋頂只有一點好處,雨小的時候聽不到太多的聲音,但是一旦雨大了,便是「簌簌」伴著勁風狂躁地搖晃著屋子的「哐哐」聲,吵得人腦仁生疼,漏下的雨滴在學生們的書桌上,地上,身上。相互看看,都是半濕著某處,或是左肩、或是後背、亦或是頭頂,濕得一縷一縷的髮絲耷拉在腦門上,眼神對上,滑稽可笑得有點無奈。
我的聲音因為常年的喉疾,沒有辦法出太大聲音,平日裡授課的時候,學生都會十分安靜,讓我能夠不用太大的聲音,就算是這樣,我也常常需要喝胖大海之類的中草藥來溫養喉嚨,更別提在狂風驟雨的摧殘之中發出受盡蹂·躪聲音的茅草屋裡授課了。
我嘗試著讓學生們圍成一個圈,都靠近一些,可是後來發覺,這樣也很難聽清。下下之策,我決定把我每一句說的話都寫為板書,只是文字有時也是需要演繹的,少了聲音作為媒介,表現力總有種差一點火候的感覺。
我將此事和林熙明說了,順便抱怨了幾句板書太多寫的手腕生疼。林熙明握著我的手腕力道適中地揉著,說道,「你無聲也無妨,文字是有聲的,靜心去品,千言萬語遂盡在不言之中。」
我尋思著甚是有理,調侃一句冷冰冰的實科人也會有被我等用文字感化的時候,他倒是大言不慚地睜著眼胡夸,說是我教的好。
胡鬧了一番之後,我忍不住抱住林熙明,湊在他耳邊,輕聲地用著纏綿悱惻的語氣說道,「熙明,你可真是個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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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愈下愈大,掩住了我們屋內的一夜春聲。
第二日,撥開雲霧見天明,許久未見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被雨水潤透了的土壤上。我就著這一方暖光穿上襯衣,身邊的林熙明早已起床,跑了圈步回來,帶著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
吃完包子,我們各有課要上,工學院在昆明城東南的拓東路而文學院在全然相反的方向,便在門口分別。
踩著泥濘的小道走著的時候,突然發現斜前方有一個熟悉的面孔,我定睛看了會,叫住了過去的那人。
「何畢?」
那人衣著襤褸,面容更是憔悴至極,這也是為什麼我略有些猶豫。
「先生!」
何畢神情激動,「先生,你也在這啊!」
何畢是我在北平時的學生,遣詞用句頗有自己獨特的簡介,思想也十分開闊,會是一個有著廣闊視野的好作者。只是他而今這模樣,面黃肌瘦,髮絲乾枯,眼角也有了些許皺紋,全然不像是意味弱冠之年的學生模樣。
「你這是……怎麼了?」
「北平淪陷之時,我未曾順利逃出,被日軍逮捕」,何畢低下眼,偏過頭,聲音帶上了些許的顫抖,「先生是還要上課嗎,不妨邊走邊說?」
我領著何畢向前走。
「被捕之後,我和其他的學生一併被關進了北京大學一院的地下室。日本人……日本人完全不把我們當人看!他們不許我們講話,若是被發現了,便是要遭受毒打,扇耳光,或是棍棒。日本人說我們這些大學,應該對這場使日本蒙受重大損失的戰爭負責,所以隔三差五地要我們『贖罪』。我僥倖逃了出來……但是……」
他的聲音微微哽咽。
「好多同學,都……都死在那了。」
我一時無言,也無法出言安慰,只好帶著他向著教室的方向走著,沿途社團活動正吹著竹笛的學生們神情專注。
「付小小……就……」他話至一半,竟失了聲。
付小小是他的青梅竹馬,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兩情相悅媒妁之約,早就訂下了婚約,準備著畢業就結為夫妻。
我斂下眼,推開教室門,裡面早已坐好了人,我無話可說,只得拍了拍何畢的肩,看著他在後方找了座坐下,便開始講今天的課。
下課之後,何畢對我說,先生的課講得愈發精妙了,我搖搖頭,只道是心有所感,才能話由心生罷了。
「先生,我們還會繼續逃嗎?」他問道,「從北平到長沙,再從長沙到昆明,何處才是終點呢?」
「北平」,我說道,「我相信,我們的終點,會是北平。」
他離開之前向我道了謝,面容滄桑卻又挺直了腰杆,像是在背負著什麼毅然前行,或許那是他的未婚女友的重量,或許那是他復歸故鄉的願望,或許那是千千萬萬不屈意志的形狀,砥礪前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