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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3:54 作者: 黎昕玖
「溯至濫觴,覽於墳典。亦有王陽明知行合一,以一書生之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保衛大明國土。」
「我輩非為蓬蒿人,自是應有其餘之法報效國家。若本不是握槍運炮之人,卻把命交付於此,何嘗不是暴殄天物?若真有一技之長、若亦有報國之心,學以致用,何處不可為國效力?善用文字者或可紀實,留為文獻資料,或可致力宣傳,召喚更多百姓抗日報國。擅長化學者亦可研究新型武器,製造符合當下條件的武器投軍使用。擅長地理者,未嘗不可勘探地勢,繪製提供詳盡的地勢圖?」
我站在學生們面前,微微笑著,「魯迅先生先前的《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一文中,我尤為喜歡這句話,在這長沙的最後一課之中分享與大家,與君共勉。」
「『我們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我看到學生們的眼神里透著光,仿佛是一種明亮的希望,「『……雖是等於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樑。』」
我踱步走回講台,那些年輕人的眼裡,我看見了溫暖的火焰,能照亮前路的火焰。
「我相信」,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慰藉,我終於找到了自己在這個亂世存在的目的,「同學們腳下走過的、將要走的路。」
「都是我們中華民族最光明的未來。」
是了,為人師,傳道受業解惑。一個民族的文化還在,精神就還在,就還有未來。
一節各抒己見的課討論地有些壓抑,孩子們稚子般的神情里還有這些許的迷茫,不過無妨,那些希望仍舊存在,光明就定然會到來。
臨近下課,教室內重歸寂靜,我默默欲台上,看著學生們坐在台下,表情是這個年齡應有的憤世嫉俗,想起前些時他們爭爭吵吵地說要等放寒假去參軍,而這寒假前的最後一課,大概也會是我們所有人命運的節點吧。
或許有些孩子會在戰場上拋灑熱血,為國捐軀;或許他們會在南下途中遇到土匪、生病、甚至丟掉性命;或許他們不會南下,留在這將淪陷的地方水深火熱等待著光明;或許……這會是最後一面。
我最後板書上一句詩。
泄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
下課之時,我略略欠身,鄭重道,「珍重」。
目送著學生們離開,卻見最後一人快步走上前,執筆飛快地在我板書的下方寫下一句。
長風破浪會有時!
寫罷對我深深地鞠躬,「先生珍重,昆明再見。」
我略有些驚詫,這個學生是之前最想著參軍上前線的,不知為何現在改了決定。
「先生肯定十分驚訝」,他的面容還很稚嫩,帶著青澀,有著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倔強,「不過先生說得對,現在的我上戰場不過只是白搭一條命。我是讀過書的人,我要用自己所學的去找到一個更有效的報效祖國的方式!」
年輕人說著,突然靦腆地笑了笑,「我其實特別欽佩先生。」
我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我有個叔父,沒讀過書,他一直覺得委員長堅決主戰是愚蠢的行為,若是早點應了日本的條件,多賠些銀子,不就可以重新換來安穩日子了麼。我在家時沒少聽他大罵委員長只想靠著戰爭發財,多收百姓的稅前。每當這種時候,我就很慶幸我讀了書,我聽了先生的課。」
「那些民族大義與家國之情,那些不屈的意志與氣節,都是先生教與我的。」
「所以」,他揚起一個充滿著陽光與希望的笑容,「還請先生繼續教導學生。」
他又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
我立在那,看著他離開的身影,遂是笑了。
第5章 第五章
【十】
我和林熙明是第三批前往昆明的。
第一批離開的是大多數女學生和部分|身體不佳的男學生,也有部分教室家眷。第二批離開的是朱自清、馮友蘭等教授,取道鎮南關,搭滇越鐵路抵達蒙自。
離開之前的一天,林熙明買了些滷菜,又做了一道青椒肉絲,我向王湘那個酒罈子討了些酒水。一方小木桌擺在窗邊,傍晚日落的陽光透過沒有遮擋的窗框傾泄在桌上,黃昏後,我與林熙明對面而坐。
自那日最後一節課之後,面對那些令人痛心到如同心絞的畫面,也很少再會有茫然無措的絕望之感了。那種感覺就如同猶太人找尋到了迦南、基督徒升入天堂,是一片聖地,讓我的生命在這炮聲火光的中原大地上有所安放。
我有些擔心林熙明。
我們相識三十年,相愛八年,我卻仍舊不甚明白他。我們十分相似,都是在研學時廢寢忘食的個性,但他卻往往能從沉浸的深度思考中抽出身來,放於我身上。
從北平到長沙的這段路,我一路都咳嗽個不停,時常半夜身體發熱至高燒,他整宿不眠地為我換冷毛巾,直到在長沙安頓下來,又養了許久,才漸漸回好,他這才放下心,繼續他的研究。
我有時也會去想他為何會愛我愛得如此深,我對他的情感更多的像是一種反饋,一種越過如火般愛情後的契合、是一種親人一般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