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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3:54 作者: 黎昕玖
後來十三歲那年,我請求父親讓我前往北平求學,父親應了,卻讓我帶上了林熙明。
父親有意歷練我,並未給我太充裕的財產,我倒是並不在意這些,當年的歲數,還是只需要書本就可秉燭忘寢地讀著的時候。只是愁壞了林熙明,白日我在學堂跟著先生修學研讀經史子集之時,他便幫人算帳目,拿些銀錢隔三差五地買掛豬肉、或是半隻雞來為我補補身子。
有時也會見著他拿著我經算的書本看得入迷,裝似無意地提對他提起,將要及冠的少年人紅了耳朵支吾著說他只是見著有趣看著消遣,我說若是覺著有興趣,我可以為他向先生多討幾本回來。誰知他的臉愈發紅了,神色竟然比我曾無意撞見他夢遺那次更為窘迫,如同結巴一般說道他大字不識,若是煩擾我為他尋書,是對書的辱沒。
我倒是並未說什麼,只是淡淡地應了聲,林熙明這類人,似乎總對四書五經之類的古籍有著打自心底的敬畏。
自那之後,我開始教他習字,如同我父親在我兒時叫我寫字一般,自背後攬住林熙明的肩,手覆在他的手指上,教他運筆,落筆。林熙明肩寬腰細,是一副常幹活的緊實身材,只是習字只是他似乎總是十分緊張,背肌每每緊繃著,不放鬆。
後來學校開設了洋文課,我也就同步教他洋文。他學的很快,尤其喜歡西方傳來的那些算術知識,我也就有意無意地為他帶些這方面的書籍回來,權當回報他拼命賺錢將我養得寒疾都少有再發的體貼入微的照料。
平靜的日子就這麼過了幾年,直到上海祖宅失火的訊息傳到北平。
珠寶錢財不翼而飛,父母屍體焦黑可怖,大哥屍骨無存。
這段記憶昏暗的都有些模糊,只記得一直陪著我枯坐數夜的林熙明,還有從未失過溫度的那杯熱茶。
整頓好家裡的事,林熙明倒是累倒了,我看著他燒得嘴唇乾裂面色蒼白睡得極不安穩,卻還緊緊握著我的手,他掌心的溫度滾燙卻熨帖。我坐在床邊陪著,直到我也靠著枕頭漸漸睡著,就像過往的日子裡我每次生病林熙明陪著我那樣。失了根的游離感消失在了這一夜好夢之中,醒來時發現身上換了睡衣,褥子蓋得嚴嚴實實,而本該好好休息的人在為我捯飭著早飯。
我覺著我失去了什麼,也重新得到了些什麼。
林熙明二十三歲的時候,我半是強迫地花了父母遺產的大半託了老師的恩送他去法蘭西讀書。隨著我年齡益增,我漸漸明了了他於我的感情並非如同我預料之中的兄友弟恭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我無意傷害他,只好遠離他。正巧林熙明喜愛且頗有天分的理科在西方更為精進,就藉此理由。
送他上船的那日微風和煦,他行至途中轉身看向我的笑容帶著我看不懂的哀傷。
不過……
時過境遷。
我轉回了思緒,舉步走向早已等著的學生那,早讀《滿江紅》的聲音鏗鏘如同琵琶錚錚作響。
於這亂世,於我而言,幸而有他相伴。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嗷!【發出想要評論的聲音】
第3章 第三章
【六】
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預期來推斷這戰勢的,只是日軍的來勢洶洶超乎我的預料。
地處平漢鐵路與長江交匯處的軍事重地武漢,戰局已是一觸即發,若是武漢失守,日軍溯水而上,不到三百公里處,就是長沙。
而如今人心動搖,主和的言論就如同竊竊之語,時不時冒出來,然後被摁下去,又冒出聲,又被摁下。如此反覆,而在南京之慘事傳遍之時,竊竊的私語漸漸成了大聲的嚷嚷,帶著一種非此不可的理直氣壯。
12月15日黨內的高級會議中,任職國防最高會議副主席的汪精衛力爭和談,幸而蔣委員長力排眾議堅決主戰。聽得此消息,我還是略略放下點心。那日我拿起報紙看見日軍的和談條件的瞬間簡直無法控制自己的怒火,那是我人生之中唯一一次覺得人活百年竟然真的會遇見如此不堪忍受的事。
中國放棄抗戰,承認滿洲國;設立非武裝區,對日賠款。
喪權辱國?這已經不再只是喪權辱國可以形容的了,若是認了這份條款,那便是亡了國!四千萬方里之國土上,蠅營狗苟地殘喘著一群喪家之犬!
我倒是願意與日本死戰到最後一滴血,也好過做那亡國之奴!
若是我拿起槍……
這不是我第一次這樣想,丟擲了那無用的筆桿子,拿起刀槍去保衛自己的國土。只是每每我提起這事,林熙明就會沉默著,用一種不讚許又無可奈何的眼神看著我。
朝夕這麼多年,我何嘗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並不願意我去那噬人的戰場,可這若是我真真切切想做的事,他不會攔著我。
他會和我一起去,我知道他定會選擇與我一起參軍,然後再像平日一般如同細雨無聲地偏袒我照顧我,而我的這幅皮囊骨架,成為他的拖累是不用多想就能知曉的結果。
我不願這樣。
可我該如何保護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
我迷茫著想要問出個答案。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我連自身都未曾想明白,就憂心平天下之事,也算是庸人自擾了吧。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