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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44:43 作者: 空空如氣
    可惜時間緊迫,他們甚至沒來得及去兄弟單位調專業面罩保護唯一暴露的眼睛。

    好在顧嶼江技術嫻熟,開胸進去後很快找到多處出血點,快要縫合時,靠近心臟旁邊的大動脈忽然大出血,本來受阻的血液直接射濺出來,顧嶼江主刀離出血點的位置最近,眼睛裡明顯有被濺入不明物體。

    「顧、顧老師,你是不是濺到了?」旁邊的二助聲音哆嗦得厲害,本來就氣氛凝重的手術室里更加沉悶地令人窒息,整個手術室里安靜地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到。

    顧嶼江連著眨了幾下眼睛,大動脈處出血幾秒都耽擱不了,他大腦也許是空白著的,然而多年的操刀職業反射,他還是精準止血縫合。

    其實帶了雙層手套,加上手套近乎被患者的血液浸濕,就連針頭都格外不受控制。處理第五個出血點時,顧嶼江覺得指腹傳來一點異樣的觸感,前面的麻醉師看得清楚,提醒了一句,「顧老師,你的手----」

    「手術完成再說。」顧嶼江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安靜的手術室里響起。

    整台手術下來,同事都沒有再交談過,氣氛從未有過的壓抑。

    完成縫合後顧嶼江立馬到邊上脫掉手套,果然食指上有個針眼,他把傷口處的血液硬擠了好多出來,用碘酒消毒後這才脫掉身上沾血的手術服。臨走前確定一次性耗材全都被投放到專用的醫療垃圾桶內處理,還有其餘的手術器械全都單獨消毒後再送去統一消毒,畢竟他們這裡不是專業的傳染病種的醫院,其餘同事預防措施未必會做到這種程度。

    確保手術室里的器械全都處理妥當後,顧嶼江才離開了手術室。

    「醫生謝謝您了。」他剛從手術室里出來,沒想到患者母親沒有跟去她兒子的病房,還是專程守在那裡,就為了和他親口道謝。

    顧嶼江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之後直接進了電梯。

    開車去疾控中心拿藥的路上,他的腦海里都還是白茫茫的。他生平第一次察覺到死亡帶給他的恐懼感,因為是真實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而不是在以往的案例里看到的。

    當然,他也清楚著當前的醫術,真的被感染,終生服藥,生命周期大致都能維持到正常時間,只是這輩子都要過上謹小慎微的日子。

    更關鍵的是,他毫無疑問會遠離他目前的崗位。

    以前加班加點或者在一次次驚心動魄的搶救結束後,他確實有動過改行的念頭,但是直到眼前這一刻,他才發現,這份職業已然是他生活的全部了。

    還有程悠,他腦海里剛想到她,手心的冷汗一茬接一茬的冒出來,真皮方向盤在他手心打滑得厲害。

    第66章

    如果一個月後的檢查結果出來是最糟糕的那種, 他毫無疑問會離開她。

    至於要不要告訴她真相,顧嶼江還沒想好。

    顧嶼江到疾控中心後, 他出示了證件後辦了相應手續拿到HIV阻斷藥物後, 第一時間就服用下去了。

    他現在的狀態,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 顧嶼江回到科室不久, 主任就過來找他了, 順便把診室門給關了。

    「藥領過來了?」主任開門見山問道, 是急診科的同事覺得自己連累了顧嶼江,糾結下才告訴他的。

    「嗯。」顧嶼江點點頭。

    「你傻啊!那個重傷的愛滋攜帶患者誰讓你接手的?不曉得先過問下我的意見?咱們這不具備給愛滋患者做手術的醫療條件,就算拒絕也不是拒診!你至於逞能給自己攬事麼!」主任恨鐵不成鋼問道。就是因為這些潛在的風險, 一般動手術前他們才會硬性規定讓患者去做很多檢查。也許在患者眼裡醫院為了抓收入才要求做那麼多無謂的檢查,只有在體系內的醫護人員才清楚著,很多步驟都是為了規避這些隱性的風險導致的職業暴露,尤其是愛滋或者梅。毒這些疾病更是大忌。

    「以他當時臟器受傷的出血量, 撐不到去指定醫院做手術。」顧嶼江訥訥應道。

    「就你高尚是不是?其他人都貪生怕死是不是?」主任氣得面色鐵青, 陡然從同事口中得知顧嶼江眼睛濺到愛滋患者的血液,他也跟著手腳發冷起來。顧嶼江不僅是他的左膀右臂, 更是這個科室的主要擔當,乃至走在兄弟單位前沿的那些先例手術都還倚仗顧嶼江當主力打頭陣, 顧嶼江要是因為攜帶愛滋內退了, 他帶領的這個科室的發展前景必然大不如前, 沒有真才實幹的頂樑柱在, 現實來說還會直接影響到後續申請科研和購買最新設備經費的申請。主任平時本來也惜才, 眼前擔心的厲害,出口時語氣聽上去甚至有點兇巴巴的。

    顧嶼江沒吭聲。

    有沒有後悔?他不知道。

    也許是有過後悔的瞬間,不過並不是後悔給這個重傷患者做手術,而是後悔手術時找出血點的先後順序,如果他一開始就在那片血跡模糊的臟器里先找到大動脈上的關鍵出血點,眼睛就不會濺入血液,後續也不會心浮氣躁繼續扎到針頭。奇怪的是,現在回憶起來今天這台手術室里的場景,每一個細節他都回想的無比清楚。

    「從眾多的醫學生里走到現在,從剛入門到在科室里成為救治主力,有多不容易你自己比我還清楚,愛滋患者的命是命,我們自己的命也是命。」主任說著說著忽然動情地哽咽起來,印象以來,他還是頭一回和顧嶼江說這麼多話,他意識到這點後忽然安靜回去了。

    顧嶼江同樣沉默以對,整個辦公室里說不出口的壓抑。

    過了一小會,主任覺得他自己情緒平穩了不少,他清了下嗓子重新開口,「那個抗阻斷藥吃了副作用會很明顯,你自己忍著點,千萬千萬不要抱著僥倖心理中途斷藥。檢查結果出來前的一個月里,把手術安排重新調整下,先把你手上排好的這些手術都轉給其他同事手上去,至於門診你自己看服藥後副作用的情況,休長假或者來坐診都可以。」

    「嗯。」顧嶼江自己本來就做好了這樣的打算。一旦他真的中了百分之三的小概率被感染,這個時期很有可能是窗口潛伏期,雖然檢測不出來,但是為了病人的安全考慮,他必須避免和病人的傷口有直接接觸,手術室自然是不能再進了。

    安排好手頭的事情後,顧嶼江就回去了。

    回到家裡,顧嶼江洗了個澡把今天穿過的衣服全都脫下來扔進塑膠袋裡,他怕扔到樓下的垃圾桶里最後會被拾荒的流浪漢撿過去穿,準備哪天回醫院扔到專業的醫療垃圾桶里去。

    過了這麼久,吃下去的阻斷藥的藥勁估計開始上來了,胃裡灼燒噁心,腦袋脹痛,就連腹部也開始說不上來的隱隱作痛,他昏沉沉躺在床上休息。

    程悠從病房裡出來後都沒看到顧嶼江的人影,她詢問了下護士聽說顧嶼江去做手術了,手機肯定關機了,她發了條簡訊給顧嶼江後就先回單位上班了。

    好不容易了卻一樁大事,不管潘姍姍說的是不是事實,也許那時靳安真的考慮過和潘姍姍複合,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壓在她心頭這麼多年的負罪感終於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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