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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4:47:01 作者: 恪蘇
太后對著旁邊的老嬤嬤點點頭,剛領命來坤寧宮守著的老婦人就進了內殿,皇帝被太后揪著把柄敲打一通,不好攔了,只能由著她進去,急中生智吩咐一句:「進去把孩兒抱出來認認皇祖母。」
一句把太后說得抿嘴,一邊由皇帝扶著就坐,一邊說:「那么小個人兒,只能看一磚之距,慢說認皇祖母……予站在面前都瞧不見。不過,是阿哥還是公主?這宮中一片亂,予來還未見人稟報,只知予又當祖母了!」
這把皇帝問倒了。阿哥還是公主?他不知道。他一直陪在產房,可他全沒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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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臨實在不放心才進去,旁邊陪著就看金花一直忍著疼,實在受不住時才哼兩聲。她若是多喊兩句他還好受些,可她只是皺著眉,連他的手都不肯拉,只攥著床沿兒褥子……他幾次三番直覺得比自己身上還疼。
不知熬了多久,她昏死過去,闔著眼睛氣若遊絲。
他剛想上前抱她,被寶音一把推開,寶音便領著穩婆在皇后身上又推又搡……他像被雷擊了一般頭昏腦漲,扎煞著手站在旁邊,想幫忙插不上手。何況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忙,他甚至不知道他該想什麼,他什麼都不敢想,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娃娃產下來時,旁邊的穩婆連聲念佛,他轉頭,卻只瞧見鮮紅鮮紅的,流水樣兒。她還活著嚒?他不懂,那些婆子嬤嬤怎麼都朝他道喜,他想不明白喜從何來,流了那麼多血,她還能活著?
亂鬨鬨鼎沸的人聲里,他寂寂柔柔把她摟在懷裡,輕飄飄的,薄薄的寬肩,軟軟綿綿的。
他看她頭往後垂,忙用手托住,那張魂牽夢縈的粉紅透白的小圓臉,現在慘白,緊緊闔著眼睛,尖尖的眉毛沒力氣地散著。
他的淚一下湧上來,她……再喚她的名字就有些澀滯:「金花。」他換著法兒叫她,漸漸聽不到身邊旁人的動靜,寶音一直喚皇后「女兒」……
抱著她越摟越緊,他把她緊緊貼在胸上,他躲著小巧的翹鼻子不敢碰,把臉湊在她耳旁:「金花。」豆大的淚珠子直接從他臉上滾在她耳上,這淚,懵懂中奔涌而出。
他理不清他是什麼情緒,他不知是怕或者悲?又或者是獨屬於至情之人的忠和棄,說忠,從他倆定情時起,他就只有她;說棄,為了她,別的他都捨得下。可是又有什麼用,她這麼無聲無息躺在他手上。
早知如此,他該把她當個最脆的瓷供著,藏在坤寧宮的高屋深殿裡,間或縱她去養心殿對他耍耍花招,為著一點兒小事,吐著甜香氣喚他「表舅舅」。多數時候便是他在旁邊靜靜瞧著她,看她嫣然一笑,聽她對自己「表舅舅」長、「表舅舅」短,轉著寶石核一樣的黑眼珠兒跟他使心眼兒,當假夫妻,真哭真笑……
他有那些深深的心動和淡淡的開懷就足夠。
何苦走到如今這一步,風流時是暢快的樂,跟她雲中雨中高山險峰都去到;也有弄不清她心思的時候,辨不清她的真心,疑心她還有其他的意中人,發怒心疼,他有苦也說不出來。
喜怒都不及眼前這一下,抱著她綿軟的身子,他的心上像被捅了一刀,一個血洞,小宮女端了多少盆血水出去,他便流了多少心血,疼得喘不上氣。臉煞白。
寶音也在一旁拘在皇后身邊,只是人在皇帝懷裡,寶音沒處下手,只能抓著皇后背後的衣裳。輕薄柔軟的裡衣,原是為著夏日涼快,現在一遍一遍濕透,又幹了,摸起來是一種澀澀的筋道感。
雖說抓著,卻絲毫借不上力,寶音只能扶著皇后的胳膊。一直遮著掩著的皇后的身世,本來跟皇帝也商議妥當,要等生產這個大關卡過去在跟她說,可是如今皇后沒了聲息,寶音那聲「女兒」脫口而出。
心裡早對著皇后叫了無數次,這次終於宣之於口。寶音的聲音也帶著哭腔,她也一樣詫異震驚,皇后正值青春年少,身子不說強健,可也並非孱弱,是有些跟別人不同,可是怎麼突然會……
皇后像是吊著一口氣,起初還硬挺著,等聽到穩婆喊「產下來了」,那個小人兒奶聲奶氣啼了一聲,她終於懈下去,身子先綿後僵,悠長的一口氣從微微張著的厚唇間吐出來。
這樣變化,細微地幾乎看不出來,非是最細心關切的母親,用十二分的耐心觀察孩子才能發現。
寶音一下急了,皇后不該難產。懷孕一路,她不算平順,可是磕磕絆絆總是好好保養著,特別是過了頭三個月後,皇帝大好,更是專心致志護著她,樣樣以她為重,事事想著她,生怕她心裡身上一絲一毫不適不爽。皇后周遭的人和事都堪稱萬事順意。
至於皇后的身子,身孕都是寶音自己照料的,五個月後是怪,可也只是疑心雙胎,並不是懷相不好。臨盆的日子早了幾天,怎麼就昏死過去。
除非,除非皇后的好性兒好心緒都是裝出來哄周圍人放心的!
皇后從小心重,更重情重義,得知要上京的時候便鬱鬱寡歡,若不是寶音要在科爾沁看著阿桂,寶音斷斷不放心阿拉坦琪琪格自己上京。所以在哈斯琪琪格府里看到帝後夫婦緻密時,寶音高興之餘更多的是安心。
萬萬沒想到,阿拉坦琪琪格好不容易在京里宮裡安頓了,長高了,跟皇帝和睦,又有了身孕,阿桂卻來了。
別是為了阿桂!寶音慌亂地胡思瞎想。女孩兒的心思寶音懂,沒人比她更明白年輕女子的赤誠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