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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4:47:01 作者: 恪蘇
皇帝一腳跨過宮門,在台階上一站,心裡閃過那些禮節,上輿、起、落、下輿……再快,一刻鐘也過去了,白白耽誤工夫,平日不急時不覺得,眼下他心急,須臾延宕不得。
再看那些侍候御輿的小太監,在六月的毒日頭下曬了一個中午,都垂頭耷腦,看他們這副懈怠的樣子,他更心急了。
他一步從門檻上跳下來,跑了幾步,從御道拐出來,一扭身,想著太監和宮女都瞧不見他了,他撒開腿疾奔。從上午就一直惦著她,可是被事情絆住了,如今馬上要見她了,他心裡「撲通撲通」直跳。腳下加勁,三步並作兩步矯健地跳上漢白玉的台階。
胸膛劇烈地起伏,氣喘越來越烈,跑得急,風聲在耳邊擦,他突然自責,今兒是怎麼了,非要跟安南將軍他們把金陵的事兒議完。明明金花還在坤寧宮等他,他從沒孩兒時就說要陪她,見真章的時辰反而耽擱住了……
可是,金陵和鎮江的軍情實在緊急,江蘇往北是山東,再往北是京畿之地。若他是鄭成功,一定先取長江天險,然後長驅直入殺進京來。
入關十餘年,有多少漢人是真心拜服的?只怕鄭成功打著前明的旗號一招呼,不光老百姓,連親封的漢人縣官武將怕都會倒戈。
饒是如此,破鄭,福臨心中有數。入關十來年,八旗子弟的雄風仍在,只要實實在在把破敵之法議出來,扎紮實實做下功夫,怎麼可能讓鄭成功那麼輕易破了長江天險。更何況他信得過達素,要不也不會把這麼大一役交與他,可是大章程還要他自己拿了才安心。還有一層,從小學了那麼些兵法,終於又遇上個大仗,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他從來不是那種紙上談兵的文弱書生,他有運籌帷幄的雄心。
他一直計劃著把安南大軍的策略議定,送走大軍,他就安心陪著她。沒想到她偏偏在這日子口,前兩日遴選大將,拖到今日才定這一仗的戰略……罷了罷了,晚些達素送摺子進來,他批過送大軍起程,算是兩頭不耽誤。——心思多轉兩圈,他又開始擔心她是不是早了幾日,這算不算早產?娃娃會不會不足月?短短的路,他的心思已經到邊兒到沿兒地轉了幾個圈,該他想到的不該他想到的,都想到了。
心亂如麻,到了坤寧宮門口,往殿裡探頭。從強光下乍往暗屋裡看,他只見到一片暗影,顯眼的一抹清麗的雪青色衣影兒泛著冷冷的綢光,讓人挪不開眼。他抖了抖眉棱骨,看清了,金花坐在榻上,側半對著他,身子擋著一半隆起的肚子。
他的心一下靜了,盤在心裡的那團亂麻也突然有了頭緒,她還好好在這,別的,兵來將擋,水來土囤罷。他彎腰扶著膝深吸一口氣:「金花
「哎……」她拉長了聲兒應一嗓,後來就不出音兒,只有出氣兒的份兒。這一聲沒說疼,但是旁人聽著就疼。他忙直起腰奔到榻旁:「你怎麼在這兒?寶音不是遣太監去報信兒說……」
她一把抓緊了他的手,垂著頭不說話,默了片刻:「怕姑姑不讓你進去。反正還不到時候,我在這兒等你。」說著抬起臉對他眨眨眼睛,他方看清她的臉,早上還粉白的頰這會有點黃氣,順著她的眼神,他往旁邊寢殿裡瞧,寶音領著烏蘭呼和進進出出,還有幾個臉生的老嬤嬤。
他轉回臉看她,聽她說:「太后遣來陪產的嬤嬤。我怕進了血房,姑姑還好商量,她們就萬萬不叫你進去……」她皺著眉,鬆了他的手,胳膊輕輕搭住他肩頭,臉也貼著他的耳朵,下巴頦擱在他頸側,「疼起來了……」斷斷續續說,「你別看我,你怎麼才來……」
「耽擱了。」他挺直腰板撐住她,小心繞過肚子去拉她的手,「你不舒坦就捏我的手,能輕鬆些嚒?」他覺得她張開手心緊緊包住他的手,毫無喘息地一直緊,搭在肩上的手也攥著他的衣裳,拉得他脖頸一陣勒。
作者有話說:
番外寫一點養小朋友,再寫一點現代內容,這本就完結啦(自己撒花)。
感謝你看到這兒啦,只要有一個人讀就沒白寫。
第164章 壹陸叄+壹
福臨初時還能聽見她柔柔的喘息在耳邊拂, 這會子她攥著他的手,抓著他的衣裳,反而沒聲息了。
他心裡不安定, 另一手撫上她的背,輕輕貼著揉一揉:「你吃苦了。」
她難受得渾身緊繃, 憋著氣度過一個疼勁兒,才說:「疼煞我。」再說就帶著哭腔, 「無論如何我只生這一回。」這會兒不疼, 她才有心思怕,委屈也泛上心頭。
午前寶音看她越疼越密,馬不停蹄遣人去前朝報信兒,他竟然過了午才來。剛她獨自坐在殿裡, 捧著肚兒就想哭, 怎麼變成這般了……像一場夢, 本來還有祖父母和父親, 現在她還有誰?低頭看肚子,宮縮也沒礙著小娃娃在裡頭扭腰抻腿兒。身子不舒坦,人生觀就悲觀,她的親人,只剩素未謀面的小娃娃了吧。
驟然見他,金花又換了心緒。他……她對他生出無限的依戀,熟悉的細長的手摸在身上, 那麼親切熨帖,一挨近就像給她吃一顆定心丸。同乍進幼兒園的小朋友見了躲在旁邊偷看的父母一般,說不清是怨他來遲了, 還是慶幸總算來了個親人。又怨又親, 鼻頭直發酸。
喘了幾口氣兒, 她忍不住再埋怨一句:「你怎麼才來。」那意思是她一直等他,她在這世上親人飄零,在宮裡更是只有他親近,他怎麼忍心在這樣的危難時讓她自己捱?短短的一句,帶著嬌氣,又帶著體貼,不疼不癢,責備他又不忍心,更像安慰,她還有精氣神兒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