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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4:47:01 作者: 恪蘇
幾個人說話間,屋裡一聲若有若無的動靜,像是驚了鳥兒撲棱翅膀,又像是貓兒打架,間或嗷嗚一聲,肉糰子貼身把著翻軲轆, 震得床帳子呼呼的,還有木頭的「吱呀楞」,主子小聲一句一句的壓抑的喘……
旁人都不吭聲, 只有烏斯傻呵呵, 好奇地偏著頭, 細長眼裡閃著光說:「姑姑,格格屋裡什麼時候進貓了,鬧貓?」
烏蘭拍了她一把,推著她往殿後走,說:「就你話多。」
烏斯被推著,腳下像釘過樁似的,一動不動,耳朵豎著,說:「姑姑,不信您聽,就是鬧貓,貓兒還欺負格格……」話沒說完,扭著身子往殿裡走,細藤一樣的身子,驟然泄力,反而「蹭」一下被烏蘭拉走了,呼和說她:「真傻假傻。」
寶音看著這三個十幾歲的少女,高矮胖瘦有異,一樣的水靈的臉,晶亮的眸子,正是最好的時候。
烏蘭和呼和伺候常了,什麼沒見過沒聽過,粗通人事 ,獨獨烏斯仍是個孩子。老早沒了娘,可憐見的,寶音伸手摟住烏斯,說:「傻孩子,等姑姑得閒兒跟你細說……」
烏斯沒什麼,烏蘭和呼和在旁邊聽見這句反而紅臉垂頭,寶音察覺到異樣,嗔一聲:「姑姑不跟你們說,誰跟你們說,現上轎現扎耳朵眼兒?你們也都大了。」
一句說得烏斯更疑惑了,抱著寶音的胳膊,一壁走一壁說:「姑姑,我有耳朵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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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膳,福臨詔大臣在偏殿議事,金花見太陽好,命寶音搬個椅子在正殿外廊下坐著散悶,看小宮女打檐下的冰溜子。日頭明晃晃的,卻不熱,積雪微微化一點兒,白地旁一圈深色的邊兒。
院子一片靜,風貼著地卷,微微的「簌簌」,更顯得寂寂。金花吃飽了,太陽一照,耳邊風響,昏昏欲睡。寶音見狀,給她覆了一領毯子,又在旁邊放個火盆。寶音掂量掂量,雖然日頭不暖,好在沒風,皇后想睡就睡吧。一位萬歲爺,一個寶音,兩個人現在都寵著皇后,指東打東,指西打西。
金花昏昏沉沉,從眼縫兒里看了眼院子,沒人說話,幾個小宮女默默在廊下舉著竿兒戳冰溜子,輕手輕腳,一絲聲息也無。姑姑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姑姑的手,一如往常,乾瘦、有力,手心是暖的。她懶得抬眼皮,只心裡想著該知足,比起之前,現在一切都這麼好,好得不像是真的。可就是真的。
早起福臨抱著她,她一瞬清醒一瞬迷糊,身上是言不明的滋味,他護著她像護著薄胎的瓷一般,偏又有本事折騰得她滿身酥,骨肉都掬不起來,渾身濕漉漉,從腦袋頂兒到腳指尖兒停不下的顫……她也弄不清她是醒著還是睡著,早上那會兒像是在夢裡又演了一遍,她腳踢了一下,頭一點,反而醒了。
寶音看她一臉緋紅,問:「曬著了?進屋吧。外頭看著暖,越坐越冷。」乾瘦的手又來扶她,她借著寶音的力站起身,毯子從身上滑下去,伸手摸了摸腰。
這一下正被太后瞧在眼裡。
太后掙扎了好些天,終於決定來睿親王府走一遭。她跟皇帝是母子,可繞不過的,皇權大過親情,皇帝是她兒子,可他先是天子。這半年,兒子也一再委婉用鐵腕暗示她,想用母子孝道威壓他,不能夠。聽她的安排立另一個博爾濟吉特氏的姑娘為後,是他最後一次妥協。從那以後他繞著圈子不理她的主張,這一月乾脆直不楞登跟她對著幹,連繞圈子都省了。
兒大不由娘,這兒子又握著天下時,只有母親遷就兒子。縱使太后有摁捺不下的老大不情願,也只得擺著全幅儀仗前來。唯一隨心所欲處,就是偏偏不提前通報,聲勢浩大地領著人來偷襲。她想著帝後關起門來過小日子,不在宮中,又沒有管束,不知道沒規沒矩到什麼地步。若過分逾矩,就不怨她擺長輩的譜兒,拿起架來教訓一番是免不了了。
誰想一進門,當頭看見皇后在廊下起身,身世不明的皇后,穿一身老紫色的旗裝,老氣橫秋,滾的還是灰白色綿羊皮的邊兒。怨不得她以前穿衣舉止,總讓自己覺得哪兒彆扭,原來不是他們家的人。縱然從小悉心教養,骨子裡的血總不對味兒,不是他們高貴的血統,後天教也教不出來。
只是那肚子!上次來匆匆一見,沒見痕跡,今兒毯子滑落把衣裳壓裹在身上,皇后又扶了下腰,正好顯出身子。這是三個月的身孕?懷相也太茁壯些。以前還是自家人時,盼著她懷嫡子,偏專房寵也沒喜信兒;如今揭穿不是一家人,她又懷上身孕,無論廢后還是滅口都難上加難,兒子護她跟護眼珠子似的。
太后斜了眼舉著竿兒戳冰溜子的小宮女,再掃掃廊下靜靜立著的小太監,就這些人里,指不定混著什麼侍衛高手。太后還沒邁步,院子裡先騷亂起來,午後昏昏欲睡的靜謐氣息一掃而空,太后留神看也沒看清哪個小太監喊了句:「太后娘娘!」
一下像點了狼煙烽火,太后腳前立馬黑壓壓跪了一地人,進院子的時候只看到稀稀拉拉的奴才,倒看不出來,瞬間湧出來這麼多人,絆在腳前讓人沒法邁步。太后收住步子,身後的儀仗半在院裡半在院外,院子口一陣窸窸窣窣的騷動,本應落一步在身後的小宮女也擠到身邊,周圍的氣息驟然緊張起來。
皇后本來已經扶著寶音的手往殿裡走,聽小太監喊了一句,心裡哆嗦,強壓著害怕扭頭瞧,看太后在院子門口被一地的奴才里三層外三層圍著:老太太面前是皇帝的奴才們,身後是自己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