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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4:47:01 作者: 恪蘇
身世。本來規矩跪著,皇帝走了,她緩緩坐在腳丫子上, 抻抻袍子, 坐得舒服, 她才得空想想身世。對金花, 這具肉身是誰的骨肉都大差不差;可是對肚兒里的娃娃,她不姓博爾濟吉特,他不是她表舅舅,娃娃就不是近親育的孩子……心裡酸溜溜的,眼角疼,眼淚一個勁兒往上涌,她差點兒喝落胎藥。一邊滾淚珠兒, 一邊又低著頭笑,手柔柔摸上鼓鼓的肚兒:「多虧為娘大膽,也多虧你爹爹對娘好, 但凡他有一點兒二心、壞脾氣或是今天愛這個明天愛那個, 都沒你了。」
正想著, 太后在上頭看著,皇后在殿下若無其事又旁若無人,還歪著身子舒舒服服坐下了,分外扎眼。本來這天大的身世秘密揭出來,該如個驚雷炸裂,把皇帝皇后這對小夫妻都擊懵,由著她做主要廢要殺才對,結果兩人,一個拈酸吃醋,說罰捨不得罰,讓個在宮裡幾乎沒有地位的廢后看管現後,一個幽幽怨怨變做滿臉含喜。皇帝倒好算盤,算準了靜妃平日裡也就逞口舌之快,沒有做下狠毒之事的膽量。真要敲打皇后,還是要自己動手,於是說:「蘇墨爾,把皇后送去永壽宮,跟靜妃說,好生看著。」說著對蘇墨爾使了個眼色。
寶音看蘇墨爾要來扯皇后,先伸過手護著她,又慢慢扶她起來。皇后跪了一陣又團身坐著,腳早麻了,腿上軟綿綿,抓著寶音的手,嬌聲說了句:「腳麻了。」趁著寶音給她揉腿的功夫,她想起來些什麼,轉頭對阿桂說,「阿桂,你的心事,阿拉坦琪琪格知道;她來了這兒,仍難受了好些日子,只是現在……過去了,你也忘了阿拉坦琪琪格吧。」這是替阿拉坦琪琪格囑咐阿桂的幾句,他若是能放下,從頭開始好好過日子,想是阿拉坦琪琪格樂見的。
沒想到阿桂跪在地上,仍舊是那個頭磕在涼磚上的姿勢,他從牙縫兒里擠出幾個惡狠狠的字兒:「遲了。」
金花聽了這句,遍體生寒,忍不住往後退一步,靠在寶音身上,朗聲叫了一句:「阿桂。」還要再開口說什麼,蘇墨爾在一旁冷冷說:「娘娘早些動身,老奴送了娘娘過去還要帶話給靜妃。」
阿桂抬起頭,紅彤彤的眼睛定定瞪著蘇墨爾:「姑姑答應的,都不做數了?」
蘇墨爾看也不看他,語氣淡淡的,傲慢招呼侍衛:「來人,萬歲爺讓帶去西苑押著,怎麼拖拖拉拉的還不動手?」等侍衛把他從地上拖起來,她又乜斜一眼,說:「如今,人家二人你也看到了,一個變了心,一個不願意撒手,你若搶得過……」
話還沒說完,阿桂猛地朝皇后沖了一步,嚇得金花急忙往寶音身後躲,一邊喊:「姑姑。」阿桂見阿拉坦琪琪格如此,愣在當地,她竟是真的變心了。不過就算她變心,他也帶了極大的殺招來,想著,他臉上露出一個詭秘的微笑,厚唇下一排白淨的牙。看阿拉坦琪琪格嬌俏地從寶音身後探出個頭來,那張熟悉的鵝蛋臉,不像以前吹多了草原的風,黑紅黑紅的,現在白里透粉,滑膩得像羊尾巴上的脂,油光光軟糯糯。那雙眼睛,也跟以前不一樣。她不再是那個眼神清澈沒有一絲波瀾的小姑娘,她眼睛裡有他看不透的生疏。
阿桂抖了抖身上臭烘烘的皮袍子,大搖大擺跟著侍衛出門而去。
*
永壽宮現在就是座冷宮。
先是孟古青廢后,立為靜妃,謫居永壽宮側宮,當時寧妃就悻悻的,總覺得皇宮那麼大,非把個廢后指到她宮裡;後來不知為著什麼緣故,寧妃又惹了禍,礙著二阿哥福全的臉面,寧妃沒有廢降,但是吃穿用度都從妃降為庶妃。從此,對永壽宮,人人得而踩一腳,宮中的主子奴才都繞著走。一來,不知道寧妃做下何等禍事,惹得皇帝和太后都不痛快,人人怕牽連,避之唯恐不及;二來,宮中人迷信,永壽宮的兩位小主接連出事,眾人唯恐惹霉運邪祟上身。於是永壽宮門可羅雀,儼然冷宮。
皇后踏進側宮,先打了個噴嚏,一向疏於打掃,瞧著沒有灰塵蛛網,瞧不見處蓄著經年累月的灰,一開門,飄飄搖搖,淨往人嗓子眼兒里灌。又是間背陰的小屋子,入冬後就沒生過火,早凍透了,冷窩冷炕。金花倒不畏寒,唯對灰塵和氣味格外敏感,又帶著現代人的狷介,總覺得這灰里指不定藏著什麼明朝的病清朝的菌,連打了兩個噴嚏之後,從屋子裡退出去,在廊下坐著,撒嬌:「姑姑先打掃打掃我再進,這味兒。」說完用白白的小手當扇子拂了拂鼻下,又捂著胸口要吐。
寶音看了眼如墨的夜色,十一月底,北風呼呼地吹,天上濃厚的雲,一顆星也看不見。夜裡廊下都能凍梨了,眼看要下雪。皇后這一身吹彈可破的嬌嫩骨肉,可經不住這風,於是順著她的背,哄她說:「娘娘,夜了,不能在院子裡坐,你現在這樣,受了寒可了不得,叫她們灑灑水,先進屋。」話是這麼說,跟皇后來永壽宮伺候的只有寶音,小宮女和小太監都叫蘇墨爾送回坤寧宮看管起來。寶音想收拾收拾屋子也只能自己動手。給皇后拉拉斗篷,摸摸她的手,熱乎乎的,寶音才稍稍安心些,勸,「娘娘寬心,這就是個臨時局,萬歲爺也是一時氣頭上。」
皇后累了,兩把頭的翅兒抵在柱子上,閉著眼睛說:「瞧他,看著聰明,原來是個假的,跟他說當要的就聽不見。人家現在這樣,下午給他鬧得怪不舒服……」她的手又往肚子上捂,「他又把人攆到這冷冷清清的地方,還不讓人伺候。」睜開眼睛,歉意地盯著寶音,「姑姑,往常我肯定幫你收拾,現在我可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了。」這也是上輩子帶來的脾性,看別人忙一定要搭把手,可她現在有氣無力。本來精神好,下午還在坤寧宮給娃娃選料子,誰想晚上就是冷宮廢后的「階下囚」,精神頭也耗盡了,渾身綿軟,肚裡「咕嚕」一聲,她還餓,「姑姑,有吃的嚒?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