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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4:47:01 作者: 恪蘇
等福臨下朝,金花已經收拾停當,正扶著腰看小太監挑書。養心殿的書案上高高摞著詩、詞、史書,她命小太監一本一本展開看,左瞧瞧右挑挑,看了半晌仍拿不準皇帝喜歡哪本,更拿不準去南苑幾天應該帶幾本:這原是讀書人的狷介,出門必定帶書,帶少了帶得不合心意都心中不適意……正猶豫著,小太監捧著書「撲通」跪倒,她知道是皇帝來了,忙轉身行禮,被福臨端著胳膊抱住,說:「起。」
拉著她去案旁坐了,又問,「忙什麼?睡好了?」他歪著頭細細察看她的臉,膚如凝脂,雙頰粉撲撲的,眼中恢復了炯炯神采,他才放下心來。
「整理去南苑的事物,萬歲快挑挑要帶哪些書?」金花說著又掰著手指頭,細細數她已經歸置齊整的行裝,數完,問福臨,「還漏了什麼?」
他想了想,說:「把鷹帶著,咱們放鷹玩兒。」於是對著殿外喊了一聲,「吳良輔,傳命把朕的鷹從西苑送到南苑。」
皇后拉著皇帝的手說:「萬歲,我們去南苑侍疾,人還沒到,鷹先到了,妥當嚒?要不我們先去,鷹再說。」
皇帝想了想,有理,又朝殿外喊:「吳良輔,讓西苑預備著,朕傳鷹的時候再送。」
這時聽到吳良輔在殿外應了一聲,福臨搖了搖頭,這個老油條,知道他第一個令要改,沒動,到第二個令出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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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皇帝與皇后攜手到南苑的東行宮,蘇墨爾聽到消息,早從殿裡迎出來,領著帝後二人繞過正殿,直入後面的寢宮。
濃烈的中藥味直衝鼻子,金花輕輕抽了抽鼻子,福臨聽到了,扭頭溫情脈脈地看了她一眼,又捏緊了他手中的軟拳頭。她發覺他攥拳,看了他一眼,眼神觸到他淺青色的下巴頦,心就安定了,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往殿裡邁。
「皇帝哥哥,嫂嫂,你們可來了。」兩人進殿,迎面而來的是四貞格格,她神色憔悴,眼下一片矚目的青色眼圈,神色黯淡,神情焦慮,衣裳揉得皺巴巴,還是昨日出宮時穿的那一身。緊緊拉住金花的手,說,「快來看看皇額娘。」
金花湊到床邊,見太后閉目躺在床上,泛黃的臉,不施粉黛,打眼瞧著仿佛有些蒼白,呼吸輕慢。她想伸手探探太后的額,又忌憚太后的威嚴,只跟在福臨身後,探著腦袋目不轉睛盯著太后的臉。
就聽福臨說:「先跟四貞出去說說話,朕陪皇額娘待會兒。」他穿著風兜斂襟在床邊坐下。於是皇后嬌聲說:「萬歲,屋裡暖,解了風兜罷,坐著也舒服。」說完伸手鬆他的風兜帶子,幫他脫了,把風兜抱在懷裡,親親熱熱跟四貞格格挽著胳膊往外走。
兩人腳邁出殿,金花拉住四貞:「妹妹,快說說皇額娘是個什麼症候?問了你皇帝哥哥一路,他只木著臉不說話。」
「昨天下午到這兒還好好的。晚上照常吃了點心,誰想等到睡覺前兒就喊不受用,姑姑沒主意,叫我過來看,額娘渾身熱乎乎,精神頭也不濟,還嚷頭疼。從那會兒躺下就沒醒轉。」四貞見到帝後,有了主心骨,沒那麼怕了,才細細回憶著昨日的情形,緩緩地一邊回想一邊說。
金花長舒一口氣,想,太后是要教康熙帝怎麼做皇帝的人,還有捉鰲拜等諸多大事等著她,壽享76歲,這次的風寒,大約就是個小病小波折。只是,若不嚴重,怎麼把四貞格格急成這幅樣子,平日極利索爽利的一個女孩子,現在不修邊幅,鬢邊毛毛的,臉上的妝半殘了,一身衣裳滾得周身是褶子,袖口還濕過,一圈洇過的水跡子,在緞子衣料上格外顯眼。於是拉著她,說:「一天沒洗漱了?可用過膳?先去梳妝換換衣裳,再吃口飯,等皇額娘醒了,見她一個漂漂亮亮的格格變成個邋遢妞兒,嫂嫂我又該吃教訓了。今夜換我守著皇額娘。」
兩人也不叫宮女兒伺候,金花挽了袖子幫四貞淨面勻妝,兩人一邊忙活,一邊絮絮聊天:
「妹妹,昨兒太醫來診症說什麼?」
「這正是奇處,太醫來了也沒瞧出什麼,斷不清病因,自然找不到藥石的門路,只開了些扶正養元的方子,說是補養的藥,叫吃吃看。」
金花正擰手巾,聽四貞這麼說,愣了。太后昏迷,太醫開扶正養元的方子,那不就是對付著喝點補藥?譬如上一輩子吃複合維生素,或者各種高麗參、紅參、大棗濃縮液。再想蘇墨爾,從小陪著太后的老人兒,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先帝駕崩,福臨登基,伺候過兩朝皇帝的老辣角色,太后風寒竟然就把她唬得沒了主意,太后還沒暈呢,她先慌慌張張去找四貞這個未出閣的格格討主意?演得有些過了。怪不得福臨來得不徐不疾,還一片玩心,要直接送鷹來,他早已經心裡有數;又嫌家醜,不肯對她直言,她一路上問了他幾次,他只摟著她不吭聲。
盯著四貞高顴骨上的黑眼圈,金花心疼她,這就是個不明就裡的群演,而且獨她被蒙在鼓裡,真心實意地著急擔心;正是有了這個群演的真意表演,前朝和後宮才信太后生了急病。所以福臨明知太后裝病,卻不得不同她趕來南苑侍疾,唾沫星子壓死人。
想明白了,金花哭笑不得。這母子斗什麼法,多少話宮裡說不得,要跑來南苑說;多少話好好說不得,要裝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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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金花和四貞出殿,福臨拉著母親的手,說:「皇額娘,有話,直說罷,兒子日日在眼前,何必弄這些,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