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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4:47:01 作者: 恪蘇
話是冷的,眼神兒卻熱,熱絡地看了金花一眼,她垂著頭,認真地說:「不是我想看的,皇額娘拿給我看的。」
這一句福臨聽著也不順耳,心裡一憋,他才明白體會自己的心意,竟是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她看是跟著皇額娘學壞,她不看是她不在意他。看了說明她還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不看自然是不關注了。這是拐著多少彎兒的患得患失。
這麼想著他先暴躁起來,只是一向不動聲色,這下更得穩住,問:「何時皇額娘叫你去看那個?沒聽你說起過。」突然想起她傍晚那對眼角鈍鈍的美目,起身盯著她細看,腫消了,眼裡的紅血絲還在,她一哭就眼紅眼腫……今兒肯定哭過,他就說迷了眼能有多少淚,跟太后說話還要瞞他,不知說了什麼,不過既然哭過,肯定是受了委屈。
金花見福臨湊到面前,丹鳳眼就在鼻尖外盯著她,一扭頭,說:「反正就是叫去看了。也叫我勸著點兒『雨露均沾』。宮裡子嗣不繁,特別是兩位姑姑,都是科爾沁來的,她們都還沒孩子。」說著就在他手心裡攥拳頭,越說聲音越小,他要是真這麼「雨露均沾」,她該怎麼辦?想他是個「戀愛腦」,只對她用心的那些粉色泡泡被她在心裡挨個戳破。她才知道,心裡疼極了是沒有淚的,但凡能哭出來的時候反而有得轉圜。
他聽了心裡也疼極了,說了那麼多回,他的心意,她還是一點兒都不知道?怎麼不光提旁的女人,還勸他「雨露均沾」那些「旁人」?之前她催著他生娃娃,他只能苦笑,一顆心都拴在她身上,他還怎麼跟別的女人生娃娃,當他是種馬?經歷了昨夜,他以為他倆不一樣了,結果她又說這些,就算是太后叫她說的,她就說?這麼聽太后的話,怎麼不趕緊跟他圓|房?這麼聽太后的話,怎麼不見她這麼聽他的話?他還是一國之君,做家國的主的。不自覺在心裡攀比起來,卻不知道她還等著聽他怎麼回。
心裡翻騰著,一張嘴覺得嗓子眼兒冒咸腥氣,心裡瀝血,不知道還能怎麼跟皇后把心意表明白,只得急智地故作輕鬆說:「那朕現在回養心殿,讓敬事房的小太監來,不拘是靜妃還是謹貴人的牌子,翻一翻?如此皇額娘就痛快了?」
話音未落,金花又開始往旁邊扭身兒,之前給他乖乖攥在手心裡的小拳頭也不安分,要從他手裡滑出去,只拿個後腦勺對著他,輕輕「嗯」了一聲,脊背鬆了松,仿佛泄了氣。
他見她扭身兒,想起她以前反常的時候,笑比哭還難看,不知緣起地就難過得整個人都失了神,那時候他瞧著就心疼不已。現在盯著她後腦勺這心疼的情緒又回來了,還加了倍,他覺得他真的心裡剜得疼,一跳一跳的。
逗她做什麼,她這麼說,自己心裡先不曉得多難受,他難受就罷了,再饒上一個她,何苦來哉。從來也沒為句話這麼後悔,可是既然已經說出去,也只能盡力往回圓。於是捧著她的手送到鼻尖嗅了嗅,又用唇親了親說:「然後把表外甥女兒扮做是靜妃或者謹貴人,送到養心殿去,仍舊是我們在一處。這樣皇額娘稱意,朕也不用做違心的事兒。」
不等她回話,又繼續說:「朕知道你不願意,不過是皇額娘讓你傳話,你就來傳。下次,皇額娘再叫你傳話,你照來。朕只不從就是。朕的心意,誰也強不了。逼急了,後宮都不來了。」
金花背對著他,聽殿外雨聲潺潺,心裡也像塞了一團雨霧。
聽他說這一番話,開始如墜到冰窟窿里,從心口往外冒冷氣,耳朵里只聽到密密的雨點兒砸在檐上;後來被他親著手把人親還了魂,等到他說不來後宮,她才硬在雨里撐了把傘,給自己尋處干地兒開始活動心思。那怎麼證明她跟他說過了?總不能攛掇他去跟太后叫板,當面鑼對面鼓?那她更是層夾心了,離了福臨眼前不知道太后又要怎麼教訓她。她自認不是怕事兒的人,但是在太后面前就是忍不住打哆嗦。大約是阿拉坦琪琪格特別怵太后。
把手從他嘴下抽出來,說:「有話,你們就不能當面說,非讓我來勸;勸嚒,又不聽,讓人夾在中間當磨心。而且您不聽,皇額娘怎麼知道我已經勸過了,到時候再治我個不聽長輩的話兒的罪……」
他聽她說著,摸索著找她的手,說:「再忍忍,等以後……」想著還沒成的事兒不便說太多,於是收住話頭,重說對她的心意:「就算你勸,朕也不能從,讓朕裝模作樣翻個牌子,假模假事招個嬪妃侍寢,朕做不到,只覺得褻瀆。若是逼急了,朕只能不來後宮。」全國不太平,前朝事多,他又醉心漢學,廢寢忘食不入後宮也說得過去;若是如此就能讓太后少尋皇后的不是,他每日趁請安看看皇后,他能忍。他已經籌謀了大半,這段不入後宮的日子不會很長。只是他總覺得他倆的關係剛近了一大步,驟然分開,生怕兩人就此疏遠,等以後還要從頭再來。
「表外甥女兒,朕不來後宮,你不會疑心朕改了心意?」福臨拉著金花的手,語氣嚴肅認真地低聲問她。
她萬萬沒想到他用這把好聽的聲音問一個這麼直接的問題,一扭身,看他丹鳳眼裡的光也如瀑下深潭一般,幽深不見底,這不是老辣的太后常有的眼神?不過短短兩月,他也老謀深算起來,一時分辨不清他是遺傳了母親,還是在波詭雲譎的前朝歷練得更加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