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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4:47:01 作者: 恪蘇
    四貞格格捏捏金花的肩:「這老氣橫秋,哪像個十六歲的小媳婦兒,倒像個老太太。」可不是,金花疊著上輩子的人生經驗,底色豁達又悲涼。四貞格格又說,「這本不該我管,可是咱們關係好,你一心一意為我,我也不想對你藏著。我就一句話,無論額娘跟你說什麼,你都別往心裡去。她啊,本心是為著你好,只是她心裡事兒多,一會兒惦著皇帝哥哥,一會兒惦著蒙古四十九旗,難免顧得了一頭,就顧不到另一頭。你沒見那天太醫說『脾胃不和』,她夜裡長吁短嘆……我侍候她睡覺時,她還跟我說她年輕時候的事,陸陸續續生了三個女兒,眼睜睜看著先帝納了一位又一位的側福晉,她如今想起來仍舊心裡苦,生怕你蹈她的覆轍。」

    金花聽著不吭聲,下午太后教訓她哪是為了這個。只是,她希望太后跟四貞格格和睦,還要靠太后護著這位爽快聰慧的好姑娘,給她尋個妥當的婆家。於是只把臉捂在手巾下笑了笑。

    回來敷了冰手巾,心思格外清晰。

    她能理解太后,有句老話「娶了媳婦忘了娘」,誰念叨的最多?當然是婆婆,總覺得被兒媳婦兒搶了兒子,所以對兒媳婦怎麼瞧都不順眼:皇帝病了,沒去慈寧宮報,有錯,去慈寧宮報八成也不對;跟皇帝關係好有錯,跟皇帝冷冰冰更錯上加錯。最理想原是婆媳相敬如冰,少見面少接觸,可是對太后明顯不能用這招,太后當著前朝的半個家和後宮的整個家。福臨又推崇孝道,繞不開。

    金花換個干手巾印干臉上的水,就著光,對鏡梳妝,四貞格格去尋了一圈,抱著大胖橘回來在旁邊看個座兒,盯著她潤臉畫胭脂。十指尖尖,在臉上拍拍撲撲,變魔術似的,畫出一張嬌艷的臉,唇紅齒白,肌膚滑膩如瓷,雙頰粉嫩,對著四貞格格扭頭一笑,耳旁的墜子曳著耳後的碎發,較之剛才的清淡秀麗,現在濃醇嫵媚,又是另一種風情。

    四貞格格看她這一笑,放了心。怎麼看眼前這位都沒事,更不像剛剛被太后訓了又痛哭一場的。皇嫂好像一直心胸大,萬事不往心裡去,所以給皇帝哥哥養福全養得津津有味,任勞任怨。不對!她也有介意的人,那個秀女董鄂氏就是她特別介意的,那夜看到董鄂氏臉都白了……心裡念頭轉得勤,手上也沒閒著,撓得大胖橘一個勁兒「呼嚕呼嚕」。

    金花舉著一面菱花鏡前後照完,伸手拍了拍大胖橘的腦袋:「舒服哦?」又對四貞格格說,「跟你倒投緣,你皇帝哥哥來,它一抬腿兒就躲。」

    四貞格格繼續揉著大胖橘的「呼嚕」,說:「那是,我來,嫂嫂還是它們的;皇帝哥哥來,嫂嫂還是它們的嚒?這小東西,精刮著!」

    金花噙著這句話細嚼,齒頰留香。回回福臨來,只有她和他兩人,至多摻個什麼都不懂的福全,兩人就呆著,要麼說話,有時默著,各忙各的。以前總覺得他對別人也這樣,不值得稀罕;現在知道是獨她才有的,回頭看,憑空生出歲月靜好的暖意來。借著這股勁兒,往日視而不見的點點滴滴也在心裡飛馳,他一回又一回握著她手的溫度一併湧上來,她揣著心事信步踱進廊下暮色里,臉龐被緋紅的晚霞染得也如燒起來。

    晚間出慈寧宮時,福臨自然而然去拉她的手,她轉著腕在他掌心裡滑了兩圈。他看她,她蹙著眉,眼睛眨兩下,又轉著眼珠看了眼殿門口。他會了意,自己先走,果真等到御道上,離了太后眼麼前,再牽她的手,就握到個乖乖的小拳頭。

    「萬歲,天氣好,天還沒黑透,我們走回坤寧宮。」金花垂著眼說。

    福臨轉頭跟吳良輔說:「遠遠跟著。」吳良輔領著一大隊帝後的儀仗和小太監小宮女遠遠跟著。

    兩人攜手走上御道。他細看她,今天的妝發格外齊整,頭上一絲不亂,唇上的膏脂濃艷勻淨。趁著天黑前的光,他瞧她格外白膩耀眼,只那兩隻眼白髮粉的眼睛有些可疑,又奇她剛不給他拉手,不是要瞞著太后他倆無夫妻之實的事兒嚒?於是問:「白天做什麼了?」

    「跟四貞格格聊天。」她一邊說,一邊揚起臉來朝著他笑,眉眼一彎,更暴露了眼皮厚重,臉上的笑盪開得比往常慢半拍。

    只要不是那個沒來由的笑就行,他也忍不住回過去一個矜持的笑,抬手摸了摸她的眼皮兒,說:「眼睛好像腫了?」

    「下午迷了眼,吹不出來,流眼淚來著。」她摸了摸眼角,眼皮一腫,尖尖的眼角也鈍了,五官一鈍,更易給人接近,他心裡一動,抬胳膊把她攬在厚胸膛里。低頭一抻脖子,臉就直直朝她湊過來。她不防備他如此,紅著面孔往旁邊一躲,急忙說:「表舅舅,如今不同往日……」說著張著兩臂從他懷裡撐出來,拉著他的袖管大步往前走。

    「什麼『今時不同往日』?」福臨由著她牽著他雄赳赳走在前面,看她腦袋一晃一晃,一邊小聲問。

    她也不回頭,臉朝著前面,話卻是對著後面說的,嬌柔的一把聲音送到他耳朵里:「皇額娘說我不顧及子嗣……」「專房寵」這幾個字,對著他說不出來,光想想都臉紅,「偏只對表外甥女兒用心」,以前聽不覺得,如今想想都覺得心裡暖得叫她慌裡慌張。

    「皇額娘這句說的奇怪,不提福全和三阿哥,為了子嗣不是該盼著朕和皇后好?」他乍聽聽了個一頭霧,她在孩子身上用的心夠了,給福全的口水沾濕多少袍子,佟妃難產,把她的手腕子抓得青紫青紫的,她都沒說什麼,怎麼反倒落了個「不顧及子嗣」的名兒。再說,太后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個他和博爾濟吉特氏女子生的嫡子,一力維護大清朝第一門至親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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