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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12:57 作者: 夜驚鴻
薛兵塵看他神情態度十分隨意,修長白皙的雙手翻著一本王友三先生的《西洋宗教史》,眼帘低垂,高挑纖瘦的身體仿佛三春之柳,漂亮極了,這樣靜坐的少年,本身就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面,那乾乾淨淨若有所思的樣子,讓人聯想到勞倫斯那副著名的油畫《紅衣少年》,清新俊美得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但不知道為什麼,薛兵塵總覺得眼前少年那乾淨的氣質里,有一絲讓人不安的成分在內,薛兵塵無從琢磨清楚這種感覺的來由,或許,是自己杞人憂天了吧?
「上次讓你根據參考書目,寫的讀後感,你寫了嗎?」薛兵塵問道。
「寫了。」葛天籟從一個白色的帆布包里,拿出來十幾頁的稿子,遞給薛兵塵。
「寫了這麼多?」薛兵塵有些驚訝地問。
「不算多,裡面多數都是我的疑問,我把他們寫下來,老師您如果有時間,可是跟我一起探討,如果沒有時間,您把具體的參考書目給我,我自己去看也可以。」
薛兵塵從教學科研的百忙之中抽出身來,給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當私教,除了葛家給的豐厚得嚇死人的束脩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當初介紹他這份工作的本校西語系的幾位博士說,葛天籟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學生,不但有天分,而且勤勉,正是老師們最喜歡最想要的那類學生。
看來果然是這樣。
薛兵塵盯著手裡的稿子,他確實沒有時間一一給葛天籟解答這十幾頁的疑問,所以他粗粗地翻了翻,越看越是滿意,心想這樣的聰敏加上勤奮,未來全世界所有最好的大學,都會向他敞開大門。薛博士本人曾經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求學過,當年求學時的老師很多依然在伯克利教書,如果蒙此少年青目,未來他願意去加州分校就讀的話,自己倒是可以微盡綿薄之力,也不枉自己與這個孩子師生一場。
他一邊腦海里飛快地擬定了一份數量可觀的書目,一邊問道:「將來出國留學嗎?」
「應該去吧,我爸爸一直打算送我去哈佛念書。」葛天籟回答。
有錢人家的孩子去哈佛這樣的學校,並不算什麼稀奇事,捐款換取學位,這在全世界的大學都很平常,不過以葛天籟的聰明,即使是哈佛也會向他敞開大門,葛家倒是可以省了這筆數目不菲的錢財。
葛兵塵將對母校的毛遂自薦吞回了肚子,正打算合上紙稿,看見文稿的最後一頁上突兀地只寫了一句話:
十字軍東征,信仰,還是財富?
薛兵塵微微凝目,抬起頭看著葛天籟,指著這句話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葛天籟看著這句話,稜角分明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他睫毛長長的眼睛低垂,就在薛兵塵以為他又要給自己一個敷衍的答案時,這孩子已經聲音清脆地答道:「我只是在想,信仰跟財富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會考慮這個問題?」薛兵塵驚訝地問。
葛天籟漆黑的眼睛在薛兵塵的臉上掃過,雖然只是一剎那,薛兵塵卻知道,深深地知道,這孩子在審讀自己,他是用目光微掃那麼短短一剎那的時間,想要得出一個結論,眼前的這位大人到底值不值得說實話?
顯然這少年的決定是不值得。
作者有話要說: 嗯,對頭,這就是男主角啦
☆、6
葛天籟道:「沒什麼,看那些沒有繼承權的庶子私生子,以上帝的名義,去別人的地盤上搶奪土地和財產,嘴上呼喊著光明正義與真理,而做著強盜小偷的行徑,讓我有感而發罷了。」
他說完這句話,伸出手來,拉開雪白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把長長的匕首,長不過三尺,刀鞘上漆金鑲玉,看去頗為華麗,葛天籟從裡面抽出刀刃,在空中微微揮了一下,聲音有些奇怪地說道:「用這樣的刀刃,刺入別人的身體,或者用強壯的胳膊乾脆利落地將頭顱砍下來,這樣的屠殺,如果以狂熱的信仰的名義,是不是做起來就會簡單一些?」
「簡單在哪裡?」薛兵塵盯著匕首的光芒,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湧上一絲恐慌,本能地想要離眼前揮舞著匕首的少年遠一點。
「人類經過幾千年的馴化,只要不是天生的惡魔,道德與良知的教誨已經深入到基因當中了,早就忘記了遠古的時候,我們曾經為了果腹,為了活下來,曾經無數次殺人,甚至吃人肉,所以,當一個受了教化的人殺了人,奪走了別人的生命,難免地面臨道德良心的譴責,這種譴責的後坐力,有時候甚至會反過來殺了殺人者本身吧?於是,這種時候,正義與信仰的力量就顯露出來了。」說到這裡,葛天籟舉起匕首,對著自己的指尖輕輕刺了一下,鮮血流出來,他將流血的指尖含在嘴裡,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兵塵,說道:「為了不讓自己殺了人之後半夜做惡夢,先給自己找個正當的理由,是十分必要的,您覺得我說的對嗎?」
薛兵塵眼睛盯著他血紅的嘴唇,他有滿腹的話可以回答這個少年,但對著他的眼睛,竟然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薛兵塵在一個半小時之後離開了葛家,他從葛天籟的臥室出來的時候,竟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直到走出了那個房間,才意識到自己在過去的一個半小時裡,竟然有多麼緊張。
在那個孩子身邊,似乎很難放鬆呢,薛兵塵心道。
他看見葛家豪華闊大的客廳餐廳書房裡,此時全都是人,熙熙攘攘的,有老人,有孩子,尤其是小孩兒,竟然有十多個,雖然都挺安靜地聚集在遠處的小活動室里玩著桌球,但是終究是太多人了,太多聲音了,薛兵塵撫著腦袋,七萬一平米的豪宅,單單是這個奢華頂躍,就值上億了吧?自己在這樣的屋子裡呆著,竟然會渾身不自在呢。
還是桃李村自己那個四十多平米的小書齋舒服啊。
他婉拒了葛天籟父親葛文浩的挽留,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葛文浩禮數恭敬地送走老師,轉過身來,看見站在樓梯上的兒子葛天籟,紅色的地毯在他腳下迤邐鋪開,一身純白的衣服,修長英俊,氣質冷漠,優雅得像個王子。
葛文浩今年三十七歲,像多數白手起家的第一代富豪一樣,他出身草根,初中畢業不久,就跟本村的原配夫人結了婚,剛剛過了二十歲就有了葛天籟,那之後事業仿佛搭上了雲霄飛車一樣,越做越大,人生也仿佛開了掛一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葛天籟五歲的時候,他打拼賺的錢已經能夠負擔得起他的私教費用,而到了兒子十五歲,他可以給他的,已經是這個世界上他想要的一切了。
他是個不錯的父親,自從原配意外身亡之後,面對青春期的兒子,他額外謹慎,一舉一動全然以這個兒子為出發點,為了葛天籟,事業繁忙的他,甚至已經一年沒有出過遠門了。
他希望自己的努力,會在聰明的兒子心裡,多少留下一些不錯的印象。
這是最關鍵的四五年,只要天籟到了二十歲,進入成人世界,就會換一種角度看待父親今時今日的所作所為,重新解讀並重新理解發生在家庭、父母身上的一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對親生父親充滿了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