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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12:57 作者: 夜驚鴻
    當然即使她吭聲,也並沒有什麼用,命運多舛成她這樣,從來不是她哭叫幾聲,就能改了運的,而且老外婆說了,那天晚上她想死的心那麼強烈,就算兩個小孩哭死,她也不會心軟。

    然而在那個生死攸關的時刻,哭叫雖然沒有用,但是兩個月大,還在襁褓中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卻突然笑了,她咯咯地笑個不停,沒有原因,毫無來由,在三個女人全都又冷又餓的大晚上,就笑得那麼開心,漂亮烏黑的大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在漫漫冬夜裡,發現了划過天空、一閃即沒的精靈。

    她笑得甜美,小手甚至從襁褓中伸了出來,碰到了老外婆灰白了的頭髮,不停地拉扯,老外婆盯著她,瀕死的石頭一樣冷硬的心先是木木的,仿佛什麼都感覺不到,後來一老一小的目光相對,老外婆昏花的老眼看進了這個隔代的骨血的眼睛,那麼純淨漂亮,她腦子裡仿佛漆黑的夜晚突然劈過一道閃電,噩夢中驚醒一般,心腸突然就軟了。

    剛剛渾身僵硬,只想著死了一了百了的軀體,頹然地坐倒,手中緊緊地抱著兩個孩子,看著小的那個女孩的笑臉,看得眼淚全都掉在她粉嫩的臉蛋上,哭個不住。

    於是她們活下來了。

    因為這雙漂亮的眼睛,老外婆像是對生活升起了一絲微薄的希望,她艱難地養大了這兩個孩子,眼睛盯著小的那個,暗暗地希冀著什麼。

    然而不管她如何在心中希冀,一年比一年蒼老虛弱的老外婆,除了給她們提供一口食物,讓她們不至於餓死以外,能做的畢竟不多。

    她有心無力,能力和體力全都如此。

    外婆在鎮裡賣菜為生,她一大早五點多就起來了,晚上六點多才能回家,兩個小女孩和她們的母親一樣,像散養的羊,聽天由命地長著。

    正因為是散養,正因為沒有大人的管束,這兩個女孩的漂亮媽媽才會在不到十五歲的時候,就從學校逃學,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吸引,年紀小小就離開故鄉,在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打工,耍朋友,一點兒避孕知識和婚育知識都沒有的情況下,生了她們兩個。

    一模一樣的命運,在葛晴葛婷長到十五歲的時候,幾乎註定要重演,畢竟母親的基因寫在她們的身體裡,而她們賴以成長的壞境,比起她們母親小時候,並沒有強上一分半毫。

    兩代人的生存環境硬要對比起來,小一輩的似乎還要差一些,因為老外婆的身體,比她們母親小時候要差多了,對這樣一個除了外婆的勞力,沒有任何其他收入來源的家庭來說,現狀比過往還要不堪。

    老外婆嘴裡像個救星一樣的妹妹葛婷,是個甜美到了極點的小女孩,其實她們姐妹倆長得十分相像,因為雙方的母親畢竟是同卵雙胞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長著一模一樣的眉眼口鼻,在她們臉上表現出來的氣質,竟迥然不同,葛婷甜美的地方,葛晴就冰冷,葛婷柔和的地方,葛晴就堅硬,妹妹有多隨和,姐姐就有多刻板。

    老外婆總是說,從來沒見過這樣變型兒的姐倆。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是個發文的好日子,謝謝大家來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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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外婆雖然虛弱,病怏怏地,但還是一邊養大她們,一邊提防著她們,親生雙胞胎女兒的前車之鑑不遠,她對這兩個小女孩的擔心隨著她們長大,與日俱增。

    她們慢慢地長大,她慢慢地觀察著她們,娘三個所賴以為生的這個小鎮,距離最近的省會城市,只需要一個小時的車程,四通八達,繁榮又墮落,它有大城市的放蕩,但又缺少了大城市的規範與律法,老外婆幾乎是用焦慮的心情,迎來了這兩個小姐妹的青春叛逆期。

    十三歲,初中一年級,她們倆同時來了月經,同時開始了乳/房發育,也幾乎同時在一夕之間,身段兒露出了亭亭玉立的姑娘樣子。

    外婆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她的眉頭永遠鎖著,看著姊妹倆的眼睛總像是隱藏著心事,她從她們進入初三開始,破天荒地不再從早到晚擺攤,早上將她們倆送到學校去,才去菜市場,而下午只要姐妹倆放了學,就能在學校門口看見老外婆板著一張臉等待她們的身影。

    她們明白外婆的心思,知道外婆防備的表情從何而來,心有靈犀地從不作任何讓自己更漂亮的嘗試,她們頂著外婆給剪的土裡土氣的齊耳短髮,長年累月穿著外婆給買的青黑色的衣服,即使在最熱的夏天,也從沒想過穿同齡小姑娘都穿的花裙子,身上全是簡樸到了極點的長衣長褲,看上去老氣橫秋。

    她們的氣質也多少帶了些老氣橫秋,葛婷性格天生外向,但是十五歲,她多少也明白了自己這樣詭異的穿著,背後隱藏的是自己那見不得光、令人難以啟齒的身世,這身世顯然在這個小鎮無人不知,旁人異樣的眼光讓她感到深深的自卑,好在她甜美樂觀的天性,多少壓抑住了這種自卑,外表上看,她就是一個穿著奇裝異服,但是無憂無慮、漂漂亮亮的少女。

    至於葛晴,因為從生下來就安安靜靜,不是被逼無奈,她從不說話,所以讓妹妹自卑的那些身世,到底如何影響了她,從外觀上一點兒看不出來。

    她沉默寡言的性格到了十五歲時,達到了頂峰,除非必要,比如老師上課把她叫起來,讓她回答問題,她才會從牙齒縫兒里蹦出一兩個音節外,一整天,一整個星期,極端的時候甚至一個月,她都能一句話不說。

    一直到十五歲,養育她們長大的方式雖然跟她們的母親如出一轍,但是老外婆的思路卻漸漸地改變了,因為外婆終於發現,這兩個女孩,跟自己那兩個不成器的女兒相比,實在是好太多了。

    好得讓外婆以為這兩個孩子不是她女兒生的。

    先是她們倆很聰明,聰明到每年都在學校拿第一名和第二名,這樣的成績,讓老外婆沒有掏過一分錢的學雜費,初中二年級開始,因為家裡沒錢,打算讓她們出去做事,不要再念書了時,鎮裡中學的校長都找上門來,這個趙慶書趙校長,在這樣的小鎮裡就算是知識分子一樣的人物了,外婆從來沒有跟這樣的人打過交道,於是她完全聽從了校長的指示,打消了讓兩個孫女退學的念頭。

    第二個就是這兩個女孩十分聽話,跟她們野馬猴子一樣的媽媽不同,她們從不曠課,從不吵鬧,也從不偷外婆錢包里賣菜找零用的零錢,她們不做任何不討外婆喜歡的事情,而對外婆給予她們的一切,包括那難看的青黑色的衣裳褲子,那民工穿的黃膠鞋,那難看的髮型,都懂事地接受著,從不抱怨。

    這讓外婆石頭一樣剛硬的心,柔軟了一些。

    但是柔軟的心,不能代替硬挺的鈔票,她們初中畢業的時候,不花錢的義務教育結束,學習好的姐妹兩個,憑藉定向計劃招生的指標,全都考上了省內最好的第一高中嘉南中學,成績足以免除學費,但是每年的生活費住宿費仍然需要一萬多塊,兩個孩子就三萬,這樣的天文數字,老外婆把鐵皮房子和自己老骨頭全都拆了,也掏不起,只能輟學。

    那個初升高的夏天,輟學的夏天,鐵皮房子外的大樹被雷電劈開了的夏天,十五歲的姐妹倆收拾了書包,整理了行囊,準備出去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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