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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10:25 作者: 漾橋
「認……不懂……」老人話說了一半,似又猶豫,改了口。
鹿禹稱繼續引導:「你不會被發現,走過去看看他是誰。」
老人眉頭緊皺,和臉上的溝壑深的皺紋交疊,越皺越緊,到最後,幾乎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這不是一個好徵兆,鹿禹稱問她:「你看到什麼了。」
「血……好多血……麻袋裡……」
……
催眠室的門過了好久才打開來,陸之暮聽到動靜立刻站直身子,腿因為久站都有些麻,她跟在一堆刑警身後,走廊登時烏泱泱一片。
老人有些站不穩,手腳都在顫抖,被餘響扶著,滿是歲月痕跡的臉上老淚縱橫,舊痕未乾又添新痕。她看到唐崇為首的一群人,幾乎是立刻撲倒在他的腿邊,雙膝跪地,是信徒最虔誠懺悔的姿態。
唐崇沒有料到沒扶住,老人握著他的褲腳,聲音急促而沙啞:「警察同志,我都想起來了!人是我殺的我埋的……我自作孽還老糊塗了,菩薩怪罪,你抓我吧。」
在場的人一下子都靜了下來。
陸之暮腦子也嗡的一聲,死死交握著的手一抖,越過層層人群抬眸同後面倚著門框看著這一切的鹿禹稱對視。似乎是感應到她的目光,他朝這邊看過來,陸之暮一下子看到了他眼中的幽深,寂寥而憐憫。
正文 15.第15章
「夢遊在神經學上是一種睡眠障礙,症狀是患者在半醒狀態下在居所內甚至走出居所活動,醒來全然不記得。多發於兒童和男人,」餘響用指示筆指著會議室那個投影上的大腦結構圖,給在座的刑警解釋,「有些患者在夢遊狀態下會做出危險行為,比如,世界上幾例有名的夢遊殺人的案子。」
「所以你們就是想告訴我們,那人就是老太太夢遊殺的咯?」有個刑警舉手打斷餘響的話,他們都是知道法醫鑑定結果的,這麼說無疑是在給催眠和心理分析診斷的結果難堪。
「倒不是,」餘響也不惱,這種情況他們見過太多,他好脾氣的一笑,「剛剛那段話的重點是前半段,一是老太太這麼大年紀還在夢遊已是少見,況且,大家也都知道,老太太完全記得當時的場景,甚至就當做一場夢。」
「催眠時的精神狀態可以說和夢遊時有些相似,心理學上也不建議為夢遊症患者做相關治療,因為很容易分不清二者狀態從而造成惡果。這是我的重點之一:你們警方甚至沒有做過相關調查,沒有給我們這方面資料;其二,我前面說過,老太太屬於症狀極其罕見的,一是她保持多年的夢遊症狀,二是,她本身有另一種極強的強迫症與之相對,強迫自己記得所有的夢境。所以,另一種可能就是,老太太在夢遊時目睹了兇手殺人拋屍的過程,強迫自己記下來,並強迫自己把它記成是一個夢境。這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
餘響的分析能力一向很強,是他引以為傲的存在,也是鹿禹稱同意同他合作的原因。兩人彼此熟悉,配合默契,身上都有對方欣賞的閃光點。
會議室一時有些安靜,餘響的話,一面讓剛剛開口以及心裡開了口的刑警有些難看,一面雖然點醒了他們,證明法醫所說的老太太並非兇手,卻也沒有給出一個特別明確的方向來,這無疑把這樁案件又推向了一層新的迷霧。
「我建議,你們可以從老人身邊親近的人下手。」鹿禹稱坐在會議室最前排,同唐崇面對面。他撐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聲音平靜而低沉,「尤其是,她剛剛下意識想要保護的人。」
做完催眠,鹿禹稱有暗示老人記得催眠的內容,而她對著警察的反應無疑證明了鹿禹稱的猜想和試探。
兩天後,震驚B市的老太夢中預言殺人案告破,罪犯是老太太的長子陳根生,有賭博鬥毆前科,也有故意傷人案底,只是消失了半年,剛一回來就又犯了案。
抓獲嫌疑人的那天,B市的秋更涼了,下了綿密的雨,陸之暮站在人群里,心裡也濕了大片。唐崇撐著傘站在她身側,他今天穿了便裝,沒有親自參與抓捕工作。
周圍的一片都是低矮的平房小院,警笛呼嘯著打破了這裡的靜寧,而久居寧靜里的人都出來圍觀著,看這難得一見又能街頭巷尾長久議論的場景。
老人的小院大門敞著,院裡棗樹的葉子飄落,平添淒涼。堂屋被蜂擁而進的刑警撞開,依稀可見哭倒在地的老人和左右幫扶的兒子兒媳。身後的八仙桌上供著佛祖,香火未斷。
「你說,奶奶得多自責。這就相當於是她自己親手把兒子給送進監獄的。」陸之暮突然開口,卻不知道是對著誰說的。
唐崇主動答話:「即便她沒有夢見,即便她沒有說出,對於警方而言破案也只是早晚問題。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受害人也可憐,這不是她所能決定的。」這話,也不知道是寬慰誰。
然後便又是無邊的沉默,陸之暮看著老人香爐里長長的一截的香灰終於兜掛不住,斷在桌上,散成塵埃,第一次覺得內心沒有以往那種喧囂的沸騰了。她目光移向別處,突然就定住不再動。
另一邊的人群里,餘響嘴裡叼上一根煙,在煙雨里沒有點燃,漆黑的傘下,鹿禹稱面無表情看著這一切。
餘響含著煙,聲音低沉含混:「你到底是怎麼發現兇手是老人的長子的?」
「推論。」鹿禹稱淡淡地回他,「催眠前我問過她一些問題。」
餘響點頭,他都記得。
「她舉的那些例子都有一個共同點,」鹿禹稱聲音依舊平淡,「那就是都是她身邊發生的。世上也有一些諸如夢中預言的未解之謎,有些是可以跨越時間和地點的。而她顯然不屬於那種真的預言性質的。我問過她的家庭關係,關於二兒子她談了許多,驕傲而欣慰,大兒子這一塊卻是空白,我試圖引導,她刻意迴避。其二,她每次都很巧的看不清記不清那個人的臉,你記得她當時對我的回答嗎?『認……不懂……』。這裡可以理解為她下意識的想回答我『認識』或者重複我的指令,但是立刻被強迫症止住了,排除第二種猜測。『不懂』則是對我的指令做出了否認,她的反應不是出於恐懼,而是下意識的隱藏,她渴望保護那個人。」
鹿禹稱幾不可聞地長出一口氣,宛若嘆息,餘響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第三,我無意中告訴過她夢遊症是可能遺傳的,你記得她當時的表情嗎?希望和被救贖。她本心裡不願相信那個人的惡。最後一點,也是最直接的一點,她徒勞無功的向警方自首,無異於自投羅網。」
「這世上,肯為了另一個人頂替罪行獻出生命,相信一個人自始至終的善,觀察著另一個人的一舉一動,除了母親,我想不出還有誰。」同樣令他想不通的,大概還有那無解的母愛吧。
餘響心底里空缺了的最後一塊拼圖被鹿禹稱一點點慢慢填補,卻忽然增了重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轉頭看著前方,卻又像透過前方看到遠方,苦笑:「禹稱,有時候你可真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