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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07:32 作者: 那隻狐狸
    穆羽一時怔忡,只是戚然沉默。

    旋宮冷笑一聲,繼續道,「是啊,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們只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當初你為了報恩,佯死欺瞞,可見你心裡早已沒了師門。何不隨她一起入了魔教,斷絕乾淨倒好!」

    清商聽得這些,忙開口勸道:「師姐何苦說這些氣話。」她說罷,又轉頭勸穆羽道,「曲姑娘也對我有恩,若還有其他辦法,我們也不願如此啊……」

    若還有其他辦法?

    魔種?

    穆羽想到此物時,心cháo一瞬澎湃:那魔頭說過,若曲喬納化魔種,就能與本體分離。如此一來,即便以「蜃焰」燒去木髓,也不會傷她性命。

    沒錯,這就是「明路」……

    這一念,讓穆羽自己也被駭住了。

    身為仙宗弟子,他的這個念頭何其危險,又何其可悲。可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

    他怔怔想著,忘了舉動。

    見他如此反應,清商擔憂不已。她喚了他幾聲,不見他答應,轉而蹙眉望向了旋宮。旋宮一見,偏過了臉去,再不開口。營帳之內,霎時被沉默盤踞,催生出凝重來。

    耳畔的靜,卻安不下穆羽的思緒。或許,他這就該上山去,勸曲喬受下魔種,帶著她離開,越遠越好……

    就在這時,一絲端倪從混亂中顯露,讓他所有的焦躁和急切戛然而止。

    那魔頭既然留了魔種給曲喬,自然也會告知她魔種的功用。性命攸關,她早該接受才是。可那魔頭先前之舉,看似挑釁,實是暗示,是要他去「勸」曲喬……這就是說,她不願意?

    她不願意。可他,差一點就遂了那魔頭的心愿……

    穆羽登時釋然,不由笑了出來。心放下時,全身的力氣也一併放下了。他身子一沉,屈膝跪倒。

    一旁的清商憂懼更甚,正要問時,穆羽卻先開了口,聲音溫軟恭謙:

    「諸位師兄師姐,我有一事相求……」

    片刻沉默之後,旋宮的聲音漠然響起:

    「說。」

    ……

    ……

    又一次看到穆羽時,曲喬整個人都呆住了。

    入夜之後,她就在跟蘑菇們玩藤球,也沒注意有誰上了山來。穆羽出現在眼前時,她正一個弓步,雙手托著藤球要拋。於是,伴隨著滿心的驚訝和疑惑,她以這個姿勢僵了好一會兒。

    待回過神來,她又看了看穆羽的打扮,心上頓生一片惆悵:勁裝、護甲、葫蘆、短矛……好嘛,這一套齊全,是要打架啊!

    曲喬想了想,一臉無辜地聲明:「我沒再妨礙你師姐設壇。」

    穆羽聞言,點點頭:「嗯。」

    「呃……那你,有什麼事?」曲喬問。

    穆羽略微斟酌了用詞,慢慢道:「殛天府設下魔障,包圍了這裡。」

    「誒?!」曲喬驚道,「那……那你們能突圍嗎?」

    穆羽搖了搖頭,「無法突圍,也無法求援。」

    曲喬聽罷,露了滿臉的苦惱。

    穆羽看著她的反應,繼續道:「只怕我等也無法阻擋殛天令主……所以,旋宮師姐決定,三日之期到時,便以『蜃焰』燒山。」

    「哦,這樣啊……」曲喬並不驚訝。她嘆口氣,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你師姐:燒吧,我都明白的。」

    穆羽聞言,輕輕一笑,道:「我不是來傳話的。」

    曲喬有些不解,「那你來做什麼?」

    穆羽笑著,回答:「我來陪你。」

    這幾個字,說得分外輕巧,偏又十足溫柔。不知為何,曲喬想起了初春時的微風,也是這般輕巧,亦有如此溫柔。心頭恰如枝頭,便在這風裡微微顫動,輕輕萌出了芽來……

    這感受如此陌生而又奇妙,讓她驟生膽怯。她望著他,猶豫著說道:「可是……」

    穆羽似乎根本沒在聽她說話,他逕自放下短矛,開始解護甲的鎖扣。這番舉動,似曾相識。曲喬說不下去了,只是呆呆看著他。

    待將頭髮散下,他吁了口氣,凝眸一笑,問她道:「在玩什麼?」

    方才要說的話,已經錯過了時機,這會兒再也不好說了。其實說與不說,也都沒差,他既然下了決心,又怎會不知道結果。於是,她捧著藤球,老老實實地告訴他:「拋球。」

    穆羽一聽,噙著笑走上前來,伸手想要拿球。曲喬忙往後縮了縮,道:「這個你不能玩。」

    「為什麼?」穆羽不解。

    「呃……」曲喬糾結了片刻,還是說了實話,「這裡頭包著一顆魔種。」

    穆羽一愣,隨即便笑了出來,「如此對待魔種,若那殛天令主見了,豈不難過?」

    曲喬訕訕笑著,不置可否。

    穆羽看著她,心上又生出些許忐忑來。他忖度片刻,認真問道:「我聽殛天令主說,這魔種能救你,你為何不要?」

    「你見過主上?什麼時候?她沒對你怎麼樣吧?!」曲喬大驚,急急問道。

    這般答非所問,讓穆羽無奈不已。忽然,他又想起了什麼,一時又好笑起來。那魔頭說過的話,放到現時一看,倒是字字珠璣啊。

    他忍著笑,對她道:「是呢,查探時遇上的。狠狠教訓了我一頓呢。」

    曲喬憂心不已,但看他並無外傷,也不確信他話里的意思,便問道:「哪種教訓?」

    「下手特別重的那種。」穆羽道。

    「誒?!」曲喬緊皺了眉頭,「我竟沒感應?不能啊……」

    此話一出,穆羽抓起她的手來,抵上了自己的心口。

    「再試試。」他笑著,如此說道。

    曲喬驚訝之間,金蕊的脈動便清晰傳來,安和泰然。她頓生氣惱,抬眸道:「你騙……」

    不等她的話說完,穆羽伸手一攬,將她擁進了懷裡。曲喬身子一僵,竟不知該如何舉動。金蕊脈動和著他的心跳,一聲又一聲,似要震進她的身體裡一般。她復又生了膽怯,正想掙脫之時,他帶著笑意在她耳畔開口,道:「我有點暈。」

    曲喬怔了怔,旋即瞭然:

    騙誰哪!

    第25章 24

    曲喬不免生了羞惱,但更多的卻是無奈。

    還是拿他沒辦法啊……

    她這樣想著,忽又意識到了一些事:他似乎,變回剛上山時的樣子了啊……或許,這麼說也不妥當。剛上山時,他雖和顏悅色,卻刻刻都在防備。後來,他的防備才一點點卸了下來,但一併連初時的恭敬謙和也沒了,倒多了些捉弄她的壞心眼。再後來,他的師兄師姐們來了,她才知曉他深藏的倔強和頑固。可待到她要他離開時,他卻又變得溫順起來。而後,她見過他抗拒膽怯、見過他傷心憤怒、見過他黯然頹唐……而今,卻又如初。這其中好像有個大圈子,他繞了一圈,她陪了一圈。只是不知這一圈下來,究竟是好是壞……

    曲喬的靜默令穆羽有些擔憂,他鬆開手臂,問她道:「怎麼了?」

    曲喬回過神來,抬眸望向了他。她猶豫了片刻,笑道:「沒什麼,突然也有點暈……」

    穆羽蹙了眉頭,抬手輕輕探上曲喬的額頭,又看了看她手中的藤球,問道:「莫非是因為這魔種?不然我設壇將它鎮住,到底安全些。」

    見他這般緊張,曲喬忙解釋道:「沒事,不是那種『暈』。人類的感覺我也只能體會三分,我就是比方一下。」

    穆羽聽罷,垂眸一笑:「是啊,我倒忘了……」

    曲喬看著他眼底的悵然,忽生出些許忐忑,她遲疑著,又將不久之前說過的話重複了一次:「嗯,我是棵樹。」

    「我知道啊。」穆羽應了一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我有點餓,乾糧還在屋子裡吧?」他說完,也不等曲喬回答,逕自走向了木屋。

    曲喬看著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才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似乎又變了心情啊……她帶著慨然,抬眸望向了一旁的巨桑。終究人心複雜,她又哪裡能真的懂呢?沒辦法,誰讓她只是棵樹……

    突然,伴隨著思慮,有什麼東西闖進了腦海里。如驚蟄之雷、似破曉之光,轉眼間祛盡疑惑,令她恍然大悟。

    是了,是她說自己是樹,才令他悵然若失。而且,不止如此……

    她要他餘生,所以他欣然而來;她以妖自居,所以他防範戒備。她坦言接受時,他報以親近狎昵;她推搪拒絕時,他報以漠然疏離。她反覆無常,致他糾結難過;她漫不經心,致他無可奈何。他時悲時喜、時憂時怒,並非是他性情多變,更談不上什麼人心複雜。從頭到尾,他的「變化」不過是在迎合她的一言一行罷了……沒錯,正是她,將他迫到如斯田地……

    這些念頭,讓曲喬的胸口一陣悸痛。乍然而生的愧疚,引出沒來由的衝動。她拋下藤球,轉身跑向那小屋去。她到門口時,就見穆羽站在桌邊,正拿乾糧吃。看到她來,他咬著乾糧沖她笑了笑,也沒言語。

    曲喬的心裡忽生出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知怎麼的,竟不敢看他。

    「呃……」曲喬低了頭,要說的話亂成了一團麻,理不出頭緒來,「你……」

    穆羽有些不解,只是靜靜地等她說。

    曲喬努力穩了穩心神,壯著膽子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前的他,衣襟半敞、長發披散。如此形容,只因她那番「翩翩公子」的胡說八道。她愈發確證自己是何等過分,不由地更加心疼起來。半是賠罪,半是討好,她怯怯笑道:「呃,其實,你把頭髮束起來比較好看。」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穆羽怔住了。他蹙眉想了想,剛要說話,卻忘了口中還咬著乾糧。乾糧一瞬掉落,引他一陣慌忙。他將乾糧接在手中,吁了口氣,復又換上笑容,對曲喬道:「你就來告訴我這個?」

    「嗯。」曲喬訕笑著點了頭。

    「不早說。」穆羽放下了乾糧,在身上摸了摸,「髮帶……呵,怕是放在護甲那堆里了……」他說著,舉步向門口走來。

    曲喬見狀,頓生驚怕。為何只是一句話,他就要照做?她後悔不已,眼見他走到跟前,她顧不得許多,伸手將他攔了下來。

    「不用去!」曲喬帶著急切,道。

    穆羽有些惶惑,笑問道:「不是束起來比較好看麼?」

    「你……」曲喬只覺自己的聲音發著顫,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似乎就在她想明白他的變化之後,便猝不及防地生出許多奇怪的感觸來。她努力良久,終是用了十分誠懇,對他道,「你不用照做的,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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