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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07:32 作者: 那隻狐狸
    一語落定,地面驟生龜裂,白骨森森,如春糙般破土而出。這般景象已是可怖,何況這些白骨並非人類所化:三眼四角、長尾巨臂、獠牙利爪……分明是妖魔之相。

    清商見得這般情景,頓覺不祥:「魔骨?」

    「呵呵,我不是早說了麼,我是來撿屍骨的。」陰影說罷,雙臂一抬。那些白骨升起,聚合成球。骨球懸空,蔽去月光。霎時之間,淒艷血色染盡天地,濃重魔障籠罩四野。凡仙道弟子均生了不適之感,竟無法順暢運氣。

    傳聞,若將魔物之骨鐫上咒令、浸以魔血,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便能煉成「魔骨輪」。此物魔氣極深,能困仙法、絕神力。如今這些白骨尚未煉作「魔骨輪」,卻已有如此威力,著實讓人忌憚……

    清商眉頭緊皺,顧不得魔障之礙,持戈攻向那骨球去。

    陰影旋即糾纏而上,一面護著骨球,一面卸開清商的招式。行動之間,鬼面飄忽,更添詭異。幾招之後,陰影笑問道:「清商姑娘莫不是有傷在身?」

    清商聽得此話,自不應答,長戈橫掃,一意攻擊。

    陰影笑聲愈大,道:「天助我也。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言罷,陰影退至一旁,雙手撐地。只見泥土飛旋,轉眼聚成一柄長劍。此劍拙樸,無鋒無刃,劍身之上文采曲折,正是泥土龜裂之相。

    「『崩垚』?你是劍侍?!」清商驚道。

    陰影笑聲不止,應道:「好眼力,能死在這『崩垚』寶劍之下,也不算辱沒了吧。」陰影話到此處,朗聲令道,「厚土承納!殤魂葬!」

    清商眉峰緊皺,正要應對,卻不想這濃烈魔障引動她所中之毒,一時間,鈍痛隱隱盤踞胸口,她氣息一窒,身形一歪,竟跪倒在地。眼前,陰風魔戾直襲而來。周遭同門意欲護衛,卻偏偏被魔障所阻,施展不開。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火光破空而來,不偏不差擊中了骨球。白骨瞬間燃著,分離碎裂,魔障亦隨之崩解。陰影一驚,招式頓緩。這般變故,容得眾人喘息,更令清商得隙,避過了攻擊。

    陰影回過神來,自是慍怒。那鬼面偏轉,望向了火光襲來之處。

    白骨燃燒,映出明暗不定,那出手之人便隱在暗處,看不真切。

    「呵,好本事,我就先對付你這多管閒事的!」陰影言罷,持劍飛身,襲向那暗處之人。

    來者,自然是穆羽。他甫一下山,便見骨球升空、魔障籠罩。萬幸他來得及時,方能救下同門。如今見那陰影沖他而來,正和了他的心意。他縱身急退,引那陰影追擊。

    「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哪去!」陰影冷笑。

    穆羽並不理會,待與眾人拉遠了距離,他頓下步子,回身一指,沉聲令道:「翀!」

    短矛飛旋,引精光如練,直襲那陰影而去。

    陰影見此招數,只是笑著,也不閃避。短矛穿體而過,依舊未能傷他分毫。他笑道:「如此相像的招數,莫不是同門?」

    穆羽無言,手臂一揮。矛頭調轉,刺向那陰影上的鬼面。陰影這才生了忌憚,忙起劍格擋。

    劍矛相擊,鳴音清越。穆羽聞聲而上,將那被劍鋒撥開的短矛接在手中,繼而反手出掌,依舊攻向鬼面。

    陰影連退數步,勉強避過。他站定,打量了穆羽一番,道:「眼拙了。原來是『五音』之羽……」他話到此處,略染疑惑,「你應該早就……」

    穆羽並不答話,更不遲疑,他執矛縱身,凝千般銳氣,一意制敵。陰影不敢大意,起劍接招。兩人戰了片刻,未分勝負。陰影漸漸熟悉了穆羽的招式套路,應對從容了起來。他復生驕矜,笑問道:「你為何沒受魔障阻礙?」

    穆羽自不回應,只逕自攻擊。陰影一副遊刃有餘之態,繼續問道:「你死而復生,必是有了什麼了不得的奇遇,何不跟我說說呢?」

    陰影探問不絕,穆羽始終沉默,一來二去,陰影倒也煩了。他笑嘆一聲,揮劍卸開穆羽的矛頭,退身站定。「好無趣的人,難怪地府不收你。」說話之間,陰影落劍入地,「少不得我辛苦辛苦,再送你去一次吧!殤魂----」

    他的咒令尚未念完,穆羽卻先他一步,喝道:「符火!」

    陰影一驚,正想舉動之時,烈火驟升,自下而上將他吞噬。原來,這地面之上早已畫下符文,只待他疏忽大意,自投羅網。

    穆羽看著那熊熊火勢,抿唇一笑。然而,還未等他的笑意展開,火中便傳來輕蔑嘲諷:「堂堂仙門弟子,竟連『火生土』的道理都不知道了麼?」

    話音一落,一道勁風破開火焰,飛縱而來。穆羽正要應對,腳下岩土卻突然鬆動。他身子一陷,頃刻被埋至膝蓋,待要起身時,泥土中似有無形之手,將他牢牢抓住,不容他舉動。此時,陰影已至眼前,剛硬劍鋒直刺向他的心口。

    眼看長劍刺入,陰影怪笑起來,他正要再嘲諷幾句,卻覺一股力道橫生,不僅將劍鋒擋住,更一點一點將劍往外推。他不禁愕然,定睛看時,就見穆羽的心口處金光幽微。不知何物盤踞於此,強韌非凡。

    陰影一時怔忡,卻給了穆羽攻擊之隙,他握著短矛,刺那陰影的鬼面。但聽一聲脆響,鬼面正中一擊,乍然崩碎。那陰影哀嚎一聲,倉惶後退。一時黑氣四溢,又轉眼散盡,那虛無身影漸化作實體,模糊面目也現了清晰。誰又料到,這駭人魔物竟是個清瘦的少年。

    那少年痛苦地捂著臉,鮮血自他指fèng間流出,落了一地艷色。他顫著聲音,道:「原來是……」

    他話未說完,就聽人聲漸響。他回頭一看,便見清商一行正遠遠趕來。他慌忙起劍,引泥塵飛旋,倏忽間隱去了身形,逃遁無蹤。

    穆羽亦有些驚慌,匆匆脫出了鉗制。他剛要轉身離開,卻聽一聲呼喚,焦急難當:「阿羽!」

    穆羽步子一頓,怔怔站住了。

    清商幾步走了上來,抓住了他的手臂,拉他轉過了身。她切切望著他,悽然一笑,道:「果然是你。」

    穆羽有些惶恐,他看了看清商,又望了望一眾同門,猶豫再三,方才應道:「師姐……」

    不等他再多說一句,清商攬過他的肩膀,一把抱住了他。

    「混帳,我就知道你沒死……」

    第9章 8

    山岩之上,曲喬依然在等。

    雪停之後,倒比下雪時更冷了。月色如霜,看來也是冰涼。寒風吹透衣衫,侵入肌骨,催出刺痛來。

    曲喬蹲著身子,抱著膝蓋,看著蘑菇們緊緊團在一起取暖,不由得有點羨慕。

    其實為什麼要等呢,他要回來時,自然就回來了……

    曲喬想著,低低嘆了一聲。她正要施法封起山林,突然之間,一股強震從巨桑處傳來,撼動全山。她一時不防,竟栽倒在地。萬幸岩上蓋著厚厚白雪,倒也沒磕疼腦袋。她爬起身來,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又聽得樹葉顫動,起一片沙沙之響。

    她隱隱感覺到了端倪,閉上了眼睛,凝神細察。

    先前,她察覺穆羽身體虛弱,便將他體內的神桑金蕊與她的本體相聯,助他養息。如今這震動,想是他受了傷,金蕊自行治癒之故。不過這動靜如此之大,只怕那傷……

    曲喬不敢多想,騰身凌空,急忙往山下尋人。

    ……

    卻說山下,眾人立在雪中,皆都默然。

    穆羽被清商緊緊抱著,一時也不知如何舉動。

    好一會兒,清商鬆開了懷抱,但雙手還牢牢抓著他的手臂。她看著他,蹙眉問道:「這麼些日子你去哪裡了?」

    穆羽答不上來,只戚然笑了笑。

    清商的雙目已然紅透,卻強忍著不落淚。他不回答,她亦不忍追問。她停頓片刻,語氣已全然柔軟:「方才可有受傷?」

    穆羽搖了搖頭,正要答話時,清商卻注意到了他胸前被劍鋒刺破的衣襟。她滿目震驚,也顧不得許多,一把拉開了他的衣衫。目光所及之處,他的肌膚寸寸完好。她這才鬆了口氣。她替他整好衣服,笑道:「嚇我一跳。沒事就好。」

    穆羽笑了起來,道:「師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清商聞言,自嘲道:「是呢,是我唐突了。」她說罷,轉身喚同門道,「都愣著做什麼?」

    眾人聞言,紛紛走了上來,圍著穆羽噓寒問暖。清商站在一旁,看著這般情景,唇角微揚。

    穆羽亦是含笑,他一一應過同門,而後便抽身走向了清商。清商見他過來,笑道:「瞧瞧你的模樣,快去換身衣裳吧。」

    穆羽沒答應,只是輕聲道:「我該走了。」

    清商滿目驚疑,問道:「你說什麼?該走了?你要去哪裡?」

    穆羽略低了頭,斟酌著回答。清商見他如此,心上愈發焦急,起伏情緒亂了她的內息,讓她忍不住咳嗽起來。穆羽忙伸手扶她,問道:「師姐你怎麼了?」

    清商急著說話,剛要開口,卻覺喉中一陣腥甜。她扭過頭,嗽出了一口黑血來。穆羽一見,驚道:「這是……魔毒?」

    清商哪裡還有在意傷勢的心思,她抓住他的手臂,定定望著他,喘息著道:「你……哪兒也不准去……跟我……跟我回門派……」

    穆羽不知如何回答,他掙不開她的手,不為那力道,只因一心憂慮,無處排遣。

    就在這時,一絲微暖隨風拂過,攜來糙木幽香。

    穆羽心上一動,抬眸望去。

    月光清朗,映出身影翩然。那飛身而來之人,正是曲喬。

    曲喬站定,見到眼前景象,不禁一愣。這一大群人,先前都已見過。她要找的人,就站在他們之中,扶著一位姑娘。這位姑娘,她自然也認識。她看著他們相互攙扶的手,心上生了片刻惘然,但很快這份惘然便化作了尷尬。

    似乎是同門相認。她來得不是時候啊……

    曲喬想了想,訕笑著開口,對眾人道:「呃……我路過而已。沒事沒事,這就走了。」

    她說著,揮手轉身,準備離開,卻聽穆羽喚了她一聲:「曲喬。」

    曲喬停步,猶豫著回了頭。

    穆羽沖她笑笑,道:「等我一會兒。」言罷,他將清商抱了起來,往營地去。

    眾人皆隨他一同行動。曲喬糾結片刻,只好也跟了上去。

    到了營地,穆羽將清商抱進了帳篷,又囑咐幾個女弟子為她療傷。做完這些,他退到帳外,靜靜等著。

    曲喬帶著滿心的無所適從,慢慢走到他身旁。他的神色凝重,眉目之間儘是憂愁。曲喬看他這般,心裡頓時有了許多話,像是「她中毒已深,一時半刻也好不了,你還是留下來照顧她吧」,或是「既然見了同門,索性就跟他們回去吧」,又或是「我還是不等你了吧」……但她終是說不出口。她輕嘆一聲,正要移開目光,卻看見了他胸襟上的破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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