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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07:32 作者: 那隻狐狸
無福消受啊……
她暗自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道:「穆少俠,其實呢,事情是這樣的!我雖然是個妖,但也是一心向善。俗話說得好,施恩不望報,望報非施恩。當日仙魔大戰,我道行低微,不能為正道出力,實乃遺憾。能夠救助公子,也算是成全了我的向善之心。當日我說的那些話,其實是跟公子開玩笑的哈哈哈……」
她正笑得歡,忽覺一股殺氣。她打了個寒顫,笑聲登時零落隨風。她嘴角一僵,斂了輕佻,抬眸望向了穆羽。
穆羽的神色依舊溫和,他回望著她,問道:「姑娘當真?」
曲喬仔細品了品他這句話里暗藏的不悅,乾笑道:「我就是太愛開玩笑了,這個缺點我一定改……」
「姑娘。」穆羽開口,淡淡打斷了她的話,「救命之恩,非同小可。當日之諾,我一刻不敢忘記。為此,我脫離師門、拜別親友,人世間的念想,皆已完全斷絕。如此種種,對姑娘來說,只是個玩笑?」
這番話,讓曲喬有些愧疚。她不自覺地避開了他的目光,輕輕道了聲:「對不起。」
穆羽聞言,沉默了片刻,道:「姑娘無需道歉。姑娘是我的恩人,若真覺得好笑,儘管笑便是。」
曲喬這會兒連頭都抬不起來了。所謂葉公好龍,大概就是這樣。明明是自己要他來報恩的,臨到頭卻又怯了。一腔赤誠,卻遇如此回應,難怪他不高興。可再怎麼樣,讓他留下的話實在是……
「是我不好,不該說那是玩笑。」曲喬開口,又道了一次歉。她笑了笑,繼續道,「你言而有信,已經很好。餘生什麼的,我受不起,也不需要呀。」
穆羽聽她如此說,蹙眉想了想,而後問道:「姑娘不喜歡我?」
這個問法,讓曲喬嚇了一跳,「誒?怎麼扯到這個的?」
「當日姑娘跟我說,受了姑娘的金蕊,便是姑娘的人了。這一句話所指,似乎不僅僅是陪伴……」穆羽輕輕一頓,道,「可是還關乎兒女之情?」
聽到這裡,曲喬已全然呆怔。
見她如此,穆羽微微一笑,詢道:「我想多了?」
曲喬看著他唇邊那抹好看的笑容,滿心的愕然和猶豫兜兜轉轉地化作了靈機一動。她一臉肅穆地點了點頭,「實不相瞞,的確是這樣。我本來不想說的,但你既然問了……呃,我的確不太喜歡你。」
穆羽的臉色一沉,剛要說話,卻被曲喬打斷。曲喬帶著沉痛之色,認真地說道:「我救你的時候呢,沒看清楚,如今再見……怎麼說呢,也不是說你不好看啊,我就是喜歡更瀟灑一點的。就是那種,呃,翩翩公子那種的。」她一邊說,一邊比划起來,「就是長發飄逸,衣帶隨風,最好還會吟詩的那種,你懂吧?」她說到這裡,刻意從上至下打量了穆羽一遍,惋惜道,「所以呢,你這樣的,我實在沒法接受啊。不然就這麼算了吧?」
穆羽聽罷,手腕一轉,將短矛插在了地上。曲喬大驚,生怕那兵器傷了自己的根脈。還不等她出聲提醒,只見穆羽脫下了斗篷,隨後褪下護甲、扯松袖子、散開衣袂,待他解開發冠,將頭髮披下的時候,曲喬終於明白了過來。
「呃,不是……少俠,你聽我說……」曲喬無奈地開口,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穆羽顯然也並不在意她要說的話,他噙著笑,捋齊了碎發,又鬆了松衣衿,問道:「姑娘想聽什麼詩?」
到了此刻,曲喬再也想不出詞了。她低頭扶額,無聲道:
你贏了!
第3章 2
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曲喬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她低頭苦思,正想開幾個更刁鑽的條件來讓他知難而退,這時,卻有寒風微微,從枝葉的隙fèng中悄悄沁入,攜著點點的涼,掠上了肌膚。她回過神來,就見細雪蒙蒙,飛舞翩躚。
是啊,已是冬季了呢……
曲喬不覺看呆了,一時忘了舉動。穆羽見狀,也不再多問。他拾起斗篷,撣淨灰塵,披上了她的肩膀。曲喬一驚,恍然抬眸,就對上了他的眼睛。他也無話,只是垂眸一笑。
飛雪之下,他的低垂的眼睫輕顫如蝶。方才一番折騰,他身上衣衫單薄,如此雪中,想必寒冷。記憶一瞬牽動,惹她心弦微顫。她抬手,輕輕一揚。暖意漸起,氤氳一片溫潤。
曲喬放下手,想了想道:「這個……你……你遠道而來,想必累了,要不,先休息下吧。」她說完,訕訕地就想走。
「姑娘……」穆羽喚了她一聲,又覺不妥,略微思忖後道,「今後,我如何稱呼你才好?『姑娘』似乎不妥,不如喚作『主上』?」
曲喬忙擺手道:「不用不用,叫我曲喬就行。」
穆羽不知是哪兩個字,一時有些茫然。
「就是彎曲高大的意思。」曲喬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
穆羽聞言,望了望那棵巨桑,確是盤虬臥龍、參天高聳。他點了點頭,道:「真是個好名字。」
「嗯。」曲喬笑著應他一聲。
「不知這兒可有什麼地方是我不能去的?」穆羽又問,「若冒犯了,便是我的不是了。」
曲喬看了看四下,答道:「沒有,你隨意。」
「好。」穆羽應下,隨即無話。
曲喬也不知還能說什麼,眼見他定定望著自己,似乎在等她先開口,她不由心慌,訕笑道:「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啊。」說罷,她輕快地轉身,往深林之處去了。
穆羽見她離開,淡淡一笑,復又轉頭望向了那棵巨桑。他舉步走到樹前,伸手撫上樹幹,溫熱脈動熨入掌心,引一陣令人安適的暖。
「妖物麼……」他笑嘆一聲,低低自語。
……
曲喬走了好遠才停了下來,她怔怔站了片刻,掩面長嘆。
不對啊!怎麼就把人留下了呢?這完全不對啊!還有那什麼兒女之情,這更不對啊!她一時欲哭無淚,道不清自己到底是尷尬,是羞窘,還是驚怕。她心上正亂,卻有一個念頭一轉,讓她放下了掩面的手。她蹙眉,自問:「我怕什麼?」
沒錯,她怕什麼呢。好歹她也是個妖精,論起道行也不算差。對方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人類,怎麼想她都沒道理怕的呀。就算是「兒女之情」,又有什麼可慌的?她想到這裡,便想起了以前看過聽過讀過的種種故事,其中也有花木糙蟲、狐狸蛇蟒修煉成了妖精,而後勾引男子吸取陽氣之說。雖然她沒這個本事也沒這個心,但穆羽豈能知道?怎麼想都該是他害怕才對!
如此一來,她頓時覺得自己「落荒而逃」簡直丟人現眼。她轉身,正準備回去挽回敗勢,卻又覺得來去倉促,實在刻意。這麼一來,她倒是不知該進該退了。她一臉凝重,來來回回地踱起步來。
許久之後,她深吸一口氣,穩住了十成勇氣和信心,舉步回返。待回到巨桑之下,她一眼看見樹下的穆羽,剛要說話,卻又生生打住----他倚樹坐著,似乎已經睡著了。
曲喬想了想,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她在他身前蹲下,歪著腦袋,細細端詳起來。
從眉眼到嘴唇,自下頜至頸項,再是那鬆開的衿口下光潔的肌膚……回想起初見時他的模樣,她頓生滿心感慨。
幸好,她能救他。到底一千兩百年的道行,她也算有些本領,那「神桑金蕊」便是其中一項。此物一百年方能煉成一枚,不論妖物人類,服下此物皆可治百病、增陽壽。自她得道以來,一共煉成了六顆,而這六顆都已散了人。時光久遠,她已經不記得是為了何事、給了何人,或許她也曾提過條件,或許有人也曾許下承諾……但終究,不曾有人來兌現……
察覺自己的思緒飄遠,曲喬忙甩甩頭,把念頭扯了回來。
她沒好意思再多看,小心翼翼地準備離開。她剛退一步,肩上的斗篷倏忽滑落,她一驚,忙迴轉過去,伸手一撈,將它接住。這番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尷尬地回頭,見穆羽沒醒,這才鬆了口氣。她看看手裡的斗篷,不禁一笑。
她含著笑,拿起斗篷來,正想替他蓋上,忽然,一道寒芒在眼角閃過,讓她打了個冷顫。她低頭,就見那把短矛正擺在一旁,矛頭冷光凜凜,叫人膽寒。她看看那短矛,又看看穆羽,思忖了片刻,開口道:「你醒著,對吧?」
此話一出,穆羽慢慢睜開了眼睛,抱歉地笑了笑。
曲喬嘆了口氣,埋下了頭去。
穆羽見她如此,解釋道:「我並非有意假裝。但若醒來,不僅唐突你的好意,更會令你尷尬……」
曲喬聽他這麼說,愈發惆悵。她也知道不該戳破的,只是……她望著一旁的短矛,又嘆了一聲。毫無疑問,他在戒備。她從無惡意,卻被如此對待,多少有些難過。她剛要再嘆一口氣,卻轉念一想:他在戒備,可不就是他在害怕麼?
她一下子高興了起來,抬眸望向他,道:「你怎知道我是好意?」
穆羽被問住了,一時沉默下來。
曲喬愈發高興,她抱著斗篷,湊近他一些,道:「你有沒有聽過妖精吸取人類陽氣的故事?」
穆羽一怔,微微皺起了眉頭。
曲喬暗笑不止,繼續道:「我是樹木所化,縱有道行,卻終究耐不得冷。每到冬季,我便會引人上山,吸取其陽氣。所以……」
穆羽聽到此處,道:「你先前說,你並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便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曲喬忽覺一股子殺氣。熟悉的寒意,恰似那矛頭滲人的冷光。這麼想來,救他時恰逢仙魔大戰,再看他的裝扮身手,應是仙宗弟子無疑。她當著他的面說什麼吸人陽氣,真真是不知死活。但她還記得自己先前的決心:不能怕!
她清了清嗓子,壯著膽子道:「我不吸取陽氣便無法過冬,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呀。」
穆羽的眉頭皺得更緊,雖想反駁,卻終是沉默。
曲喬看著他的表情,不免歡喜:好,這個勢頭不錯,就這樣唬唬他,或許他就會放棄了。
她欺身而上,盯著他的眼睛,道:「所以啊,我救過你一命,你也答應用餘生償我,這麼點陽氣,你應該不會吝嗇吧?」
穆羽展開了眉頭,平和道:「我既允諾報恩,這身心魂魄,便皆歸你所有。你若需陽氣,我豈會拒絕。只不過……」他欲言又止,遲遲沒有往下說。
「只不過?」曲喬不免好奇,追問了一聲。
就在這時,穆羽拿起一旁的短矛,隔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嚴正道:「我原是上暘真君麾下火辰教弟子,自小師門訓誡:扶助百姓,除魔衛道。你若真有傷人之舉或害人之心,我便只能將你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