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2023-09-27 13:07:24 作者: 皎皎
蕭正宇看著她,貌似隨口問起:「話說回來,你想當軍人是因為你被你母親影響的?」
「嗯,」薛苑想了想,「我媽媽其實也不是那種普通士兵,一般來說,也不用上戰場。她是技術軍官,大概負責部隊的無線電通訊一類。不過那時候我太小不知道,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區別,只覺得穿著綠色的軍裝,站的筆直,威風極了。」
「你媽媽也是個奇女子,那個年代從軍,真是叫人欽佩。」
「我對我媽媽的印象並不深,她去世的時候我還小,沒什麼特別的印象,」想到舊事,薛苑語氣不自覺帶上了迷茫,「關於她的事情,我大都是從鄰居的大嬸大媽那裡聽說的。她們說,我媽媽從小是被當男孩養大的,野得很,跟男生打架都不輸陣。不過她非常聰明,後來學校一盤散沙,別的同學都批鬥老師去了,只有她一個還在看書學習,因此,在恢復高考的第三年,她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
蕭正宇凝神聽著。
看到他神情高度集中的模樣,薛苑隱約知道他想聽什麼,就繼續說:「她上了大學,大學幾年成績不錯,專業水平很高,被老師看重,又因為種種的機緣巧合,她乾脆投筆從戎,走上了從軍之路。那時候部隊已經開始接收女人了,她算是最早的一批。後來某次她探親回鄉,在老熟人的撮合下,就跟我爸爸結婚。她跟我爸爸打小就認識,知根知底的,撮合起來也不困難……我有時候想,也許他們很早以前就有感情基礎了,所以在他們分開的那六七年裡,兩個人一直單身……聽說我媽媽在部隊裡,人緣一直很不錯……嗯,這些都是我的瞎猜了,我爸爸從不說起往事。他們結婚,也許就是因為很簡單的原因,因為沒人比對方更合適自己。她不介意我爸爸是個沒什麼錢的普通工人,我爸爸也不介意她常年在部隊無法顧及家庭。僅此而已。」
她停了停,喝了口飲料,接著說下去。
「一日從軍,一生都軍人。我媽媽生了我之後,得到了一個轉業復員的機會,可是部隊需要她,她就義無反顧回了部隊。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她離開的時候,我那時候剛剛一歲。」
「女兒還在牙牙學語,」蕭正宇頓了頓,說話時字字清晰,甚至帶出了咬牙切齒的痕跡,「你媽媽真能忍得下把你放在一邊。」
薛苑看到蕭正宇難看的表情,似乎比她還要激憤,於是輕鬆一笑:「不,不一樣。這件事情,我無論如何不會怪她。雖然當時有不少人說她在部隊呆的太久,養出了一副鐵石心腸,連女兒丈夫都不要了,可我卻覺得,她做得很對。培養她的是國家,是軍隊,她保衛的是人民----這是很簡單的道理。軍人的肩上都有我們難以想像的忠誠與責任。我媽媽從小就性情剛烈,在大義兩個字面前,是會選擇更加正確的那件事情。你剛剛說我被我母親影響,是的,我尊敬她,我崇拜她。我追尋著她,就像這架努力追趕太陽的飛機,生怕自己走得太慢,一個小心,就來不及了。」
她平靜的說完,轉頭看向窗外。天空湛藍猶如寶石,既無瑕且天然。雲朵就像鋪了一層剛剛剪下來的羊毛,被陽光描上金色的邊線。
蕭正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默默凝視她。
然而那個在腦海里模糊很久的形象忽然清晰起來,就像有人拿著筆在他腦子畫出了她曾經描述的那幅畫像:水墨山水畫前那個穿著軍裝的女子,修長苗條,美麗大方,但是並不虛弱,她站在那裡,始終微笑著,他摒住呼吸,走得近一點,終於看到她眉宇間流露出的不屈的堅毅神情,這是他不曾在任何人身上看到過的精神。
兩個人維持這樣的姿態很久,久得蕭正宇鄰座那個英國人一雙眼睛不住往兩人身上掃過去,最後用英文問:「你們怎麼了?」
蕭正宇搖頭一笑,擺擺手;薛苑聽到聲音回頭,發現蕭正宇用某種她從未見過的目光看著自己,稍許一愣,但還是從容對上迎來的目光。
「你覺得我在說教?不,我是真的這麼想的,當然更簡單的理解也有,我想如果有別的選擇,她也不會回去。當時部隊的的確確缺不了她。她也以為自己這一去就跟以前任何一次,完成任務後就可以按時回家,可惜她估計錯誤。她聰明了一輩子,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第十八章
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加上中途又在芬蘭轉了一次機,最後到達倫敦的時候,恰好夜幕初上。
飛機在芬蘭降落,北歐的景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記得,從下往上看,整個國家像是一個渾然天成的盆景。山水交映,如此相得益彰。比較起來,倫敦卻無趣的多,這座城市被深濃的白色雲層籠罩,堆積的巨大雲團宛如珠峰一樣高大。終於下了飛機,仰望倫敦的天空,天空一片灰濛。
到底是霧都啊,薛苑就象大都第一次來英國的人那樣,低聲感慨。
兩人進入大廳,等待安檢。薛苑知道蕭正宇肯定有數,還是問他:「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費夫人不在倫敦,在西北邊上的阿尼克,會有人來接我們。」
地名並不能讓她對將要去的地方有一個明確的概念,依然沒有從中得到任何真實感。周圍的人正在交談,廣告牌上的大幅的標語交錯輝映,海關的人員跟她交談,她從容作答,不過依然覺得隔閡。
蕭正宇看她一眼,握住她的手,低聲說:「這邊走。」
兩人穿過走廊,來到出口。出口的廣場前接機的人不少。英國天氣比國內涼慡的多,有風吹來,人清醒了,身上也冷了,不過蕭正宇的手卻異常溫暖。她偏過頭,只看到他直視前方,臉上緩慢的露出一個笑容,沿著他的視線看去,有人朝他們走過來。
來人也是一身西裝,對著蕭正宇些微頷首招呼:「蕭先生,你來了。」
蕭正宇同他寒暄:「岳先生,你久等了。」
「沒關係,分內之事。」
「你能前來,我真的非常感謝。」
兩人言簡意賅的交談完畢,蕭正宇又捏緊了薛苑的手,為兩人介紹:「薛苑,這位是岳萬里先生,你們之前應該見過。」
岳萬里的視線在他們緊握著的雙手上微微一停,露出個職業化但是很完美的笑容:「薛小姐,你好。」
薛苑極其禮貌的與他寒暄。岳萬里這個人的確是見過的,第一次他陪著費夫人參觀畫廊,第二次是他陪著費夫人在拍賣行里跟眾人交涉,作為費夫人的左膀右臂,在這裡見到他並不奇怪。
「車子在這邊,兩位請跟我走。」
薛苑之前也有想過,以蕭正宇的個性,肯定會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後才會說「帶她去看畫」這個決定。因此,有人來接機這事肯定也在他的安排之中,但她沒想到規格居然如此之高。在機場附加的停車場裡看到接他們的那輛車子的標誌時,薛苑的眼睛一下就睜得像燈籠那麼大。
就連蕭正宇當即也是一怔,低聲說了句「太招搖了。」
岳萬里微笑,不動聲色的拉開車門,擺手請他們進去:「費夫人的一片心意,蕭先生不用客氣。」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
車子開動起來,薛苑的緊張感也攀升到了極限。走過的路都不認識,去往的目的地也不知道。蕭正宇一路上話都不多,只是,握著的手從未放開過。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手心貼著手背,因為車子的輕微顛簸,深刻的紋路細微的摩挲著她的皮膚,相觸的地方很快就熱起來,竟然有些汗意,可是指尖卻始終不暖。蕭正宇仿佛察覺到她指尖的溫度,另一隻手也覆了上來。
岳萬里在開車,他也沒有像很多人那樣一上車就打開音響的習慣,車廂里始終安靜著。
蕭正宇的聲音打破了寂靜:「還有幾個小時才到,如果困的話,你可以先睡一會。」
本來所有的感覺都停在手上,薛苑被他的聲音嚇一跳,轉頭髮覺他的臉近在咫尺,連忙說:「不不,我睡夠了。反倒是你,在飛機上也沒怎麼睡吧。」
「那我先睡一會。」
蕭正宇說完,微微一笑,闔著眼睛靠上椅背。大概他是真的很累了,不過兩分鐘,呼吸聲慢慢變得均勻。以前只知道他一雙眼睛漂亮,如今看來,閉上眼睛熟睡時,真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臉上沒有平時的負擔和責任,只是一個英俊的大男孩而已。細想起來,他今年也才二十九歲。薛苑一眨不眨,甚至可以說肆無忌憚的盯著他,忽然手心發癢,就想要撫上去。
車廂里溫度不高,薛苑怕他感冒,想著找衣服給他,可左手還在他的手心。薛苑斟酌再三,在儘量不吵醒他的前提下,小心翼翼把他手臂抬起來放到他的膝蓋上,轉身去找自己的包。
她出門的時候帶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展開後蓋到他身上,她動作極輕,生怕吵醒他。
岳萬里在後視鏡瞥到他的動作,就說:「前座這裡有張毯子。」
「啊,好的。」
薛苑探身從前座拿過毯子,又搭在了他的膝蓋上。身邊的挎包還開著,她順手抽出一本書,翻倒上次讀到的某一頁,才想起車廂里的燈光並不足以照亮書頁,只好重新放下。
岳萬里忽然說:「你們感情還真不錯。」
薛苑沒想到他第一句話就是如此具有衝擊性的問題,尷尬地笑了兩聲:「他人很好。」
「他對你很好,」岳萬里淡淡說完一句,又問,「你們認識多久了?」
「兩三個月,從我在博藝工作開始。」
「那麼就是說,你們的進展很快。」
「哎?」
察覺到問題的走向不對,薛苑趕緊轉移話題:「岳先生,今天真是麻煩你了,當時您陪同薛夫人來博藝時,我有眼不識泰山,如有冒犯的地方,請您不要介意。」
「我不覺得冒犯,」岳萬里說,「你倒是讓我驚訝,一般人經過我的那番盤問,早就詞窮,你居然還能堅持下來,真是不簡單。」
他語氣淡淡的,什麼都聽不出來。薛苑也不知道他是褒是貶,尷尬的笑了笑。
視線投到外面,車窗上雨點。車子都到半路,竟然細細簌簌下起雨來。雨天總是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倦怠,薛苑努力想看清窗外的雨絲,可夜色愈發濃郁起來,雨點不真切,只看到水跡在車窗上畫出一條條曲線。
困意襲擊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