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章 他是你舅舅
2023-09-27 13:08:06 作者: 江舞
城東門兵馬司的前院裡,謝楓的步子剛踏進一步,便見他的搭檔李治樂呵呵的將他拉進屋內,笑道,「快來,快來,這裡有位你們同族的人等了你許久了。」
謝府的第一大管家謝來貴,一臉堆笑的走到他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然後從袖中取出一個紅底燙了金字的印花請貼雙手奉上。
「謝楓公子,在下奉我家老夫人之命特請公子在除夕之日到謝尚書府赴宴。」對於這個邀請,謝楓並沒有感到意外。
他知道謝氏有這麼一件不成文的規定,凡族中子弟,有官職者人人會被邀請參加。無官職者,但卻是遠近聞名的能人與賢者,通過當地謝氏為官者的舉薦,也有機會得到謝氏族長的邀請到長房赴宴。
謝氏長房,老夫人的手裡握著謝氏的所有財脈與人脈,隨隨便便一個指點,將來不是飛黃騰達,也會是富甲一方。
是以,謝氏的子弟們每到了年底都會往謝家幾個為官者的家裡跑,說好話的說好話,送禮的送禮,只為得到老夫人的提攜,得不到一個金山,一個銅山也行。
「是老夫人的貼子?」謝楓接過貼子翻開來,問道。臉上不見興奮,表情淡淡。
「是,正是老夫人,老夫人為感謝幾日前謝公子對謝氏長房的捨身相救,特意請公子到府上赴宴。還請公子不是拒絕老夫人的一番心意。」
原來只是老夫人的,而不是謝錦昆的,謝楓心中暗自冷笑,不過,那個地方他也應該去好好的看看了。
「謝楓在這裡先多謝老夫人的厚意邀請了,除夕當日一定會到。」
送走了謝府管家,謝楓只將那請貼隨意的往辦差的桌子抽屜里一塞,再不多看一眼。
李治看到他一臉的興致缺缺,不禁挑眉,「那謝氏可是梁國的一個大姓氏,並且,在京中也有不少人為官,很多姓謝的人想去赴宴都沒有機會呢,你還不感興趣?」
謝楓看了李治一眼,不說話,轉身往後院走去。
兵馬司後院,隨從阿海正站在院門口翹首張望,遠遠的看到謝楓走過來,馬上笑著小跑著迎上去。
阿海跟在謝楓的身後一邊走一邊向他倒苦水,「頭,您可總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小人可就頂不住了。」
「誰來了?看把你嚇的。」謝楓斜了阿海一眼,抬腳進了後院。
只見院中正坐著一人,絳紅色長衫,頭戴玉冠,足登墨色厚底朝靴,靴子上嵌著一隻龍眼大的東珠。
正抱著胳膊,閒閒的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雙腳擱在石桌上,口裡咬著一根草,痞氣十足。
謝楓扯了扯唇,大步走過去在那人跟前站定,「你倒是閒的,又來我這裡做什麼?」
顧非墨見謝楓走來,喜得馬上坐正了身子,伸手一指旁邊的石凳子,「師兄,坐坐坐,坐下說話。」又招手叫阿海,「快去泡一壺好茶來。」
阿海口裡嘟囔了著,「頭兒所有的茶葉都被你嘗了遍,卻統統的被你嫌棄了一遍,哪裡有什麼好茶?」
但他不敢當面辯駁,還是進屋找茶葉去了。
對於顧非墨的自來熟,對隨從阿海隨意的呼來喚去,謝楓直接忽視。
他小時候是在顧府里長在的,這個只比他小几個月的顧家大家公子卻沒有公子的架子,與他一直都是兄弟相稱,除了不住在一塊,一直都是同吃同玩耍。
謝楓想了想說道,「非墨,再給我兩萬兩銀子。」
顧非墨揚眉,「昨天不是剛給了你兩萬兩嗎?你的銀子呢?」
「剛才被我花了。」
顧非墨眨眨眼,遙遙指著謝楓,「你你你,你可真會敗家,自從你來京這麼點時間,我已經給了你五萬兩銀子了。嫂子沒見你娶一個回來,銀子倒是花了不少。」
謝楓的眼風輕輕掃向他,「我曾經給你的幫助遠遠不值五萬兩,當年在雪山上,要不是我私下裡對你進行指點,每晚少睡兩個時辰的辛苦付出,你到現在還留在那裡挖野菜過日子呢。」
顧非墨的老底被謝楓揭起,他的臉便掛不住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不成嗎?再給你兩萬就是了,只不過你得再幫我個一忙。」
他走到謝楓旁邊,哥倆好的將手搭在謝楓的肩膀上。
謝楓淡淡看了他一眼,「什麼忙?像上回你說的那件事?幫你出頭打一個人出出氣的忙,最好少出,本公子沒那閒心也沒有那時間。」
顧非墨拍拍他的肩頭,「不會,不會,事情簡單著呢,你收到謝府的除夕宴席請貼了吧?」
謝楓挑眉,「你怎麼知道?」
顧非墨得意一笑,「這種京中大事,哪裡有我不知道的,何況是謝府?」
謝楓沒回答他的問話,而是反問道,「你問這事兒做什麼?」
顧非墨馬上收了嬉笑的臉,正色說道,「帶我去謝府。」
謝楓白了他一眼,「那天是謝氏的族宴,會開祠堂給祖先上香,你這個外姓,是不會讓你進去的。頂多將你留在小偏廳里給你一碗飯吃,想到正廳里坐上宴席桌絕對不可能。」
「反正你讓我進府就行,化妝成書童,隨從,保鏢都成。我只要進謝府。」
謝楓好奇了,嗤笑問道,「為什麼?你堂堂顧氏大公子裝成我的隨從進謝府?還願意在偏廳里同下人們一同吃飯?」
顧非墨絲毫不介意謝楓的諷笑,「知道謝家三小姐吧?」
謝楓神色一凝,兩眼似鉤的看著他,「謝家三小姐?怎麼啦?」
「我喜歡她,不過,我不小心得罪她了,想當面賠禮道歉,但她身邊總有幾個難纏的侍女,一直沒有機會對她說。」顧非墨嘆了口氣,兩眼望天。
謝楓這回沒接話,繼續聽他說,只是眉梢微微一揚,眼神微眯。
「我頭回見她,也不知道是她。她裝成一個男子到我的順發賭坊里賭錢,並且贏了很多。我覺得這人很奇怪,便帶了人去攔,同她的隨從打起來了,還……」
他臉色忽然一紅,「不過,那是我不小心的,再說當時……我又不知道她是一個女子……但她的幫手挺多,我反而被打了,前段時間我走不了路,就是她的人打的。但她又送了藥給我治腿傷,所以我覺得……她不討厭我吧?」
謝楓的眉毛已擰成了一團,臉色黑得能滴下墨水來。
顧非墨沒察覺,依舊自顧自的說道,「第二回她被人追殺,我將她救了,不過她的脾氣太壞,為了罰她,我將她扔樹上掛著,罰她在樹上看一晚上月亮……」
話沒有說完,只聽「嘭」的一聲,顧非墨被謝楓一腳踢飛出去。
好在顧非墨身手敏捷,兩腳飛快的點地,然後一個漂亮地空轉輕巧地落在地上,才避免了被踢到院牆外去。
他拂了拂袍子上被謝楓踢到的腳印子灰塵,然後伸手怒指謝楓,瞪眼說道,「你發哪門子瘋了?好好的你踢我做什麼?我這是新衣衫,剛穿上呢!」
謝楓的臉上黑黑沉沉,拉長著臉,雙手叉腰,「沒什麼,就想踢你一腳。」說完,他轉身往自己屋裡走,走了兩步,回頭看到顧非墨還在侍弄他漂亮的袍子,他又道,「昨天你借給我的兩萬兩,我不會還了。」
然後又吩咐隨從阿海將他趕出去。
顧非墨當即跳腳,「師兄,你還沒有答應我呢,你到底帶不帶我去謝府?」
謝楓的話從屋裡飄出來,「阿海,以後沒我的允許不得隨意讓顧公子進來,還有,你看見他一次,就拿掃把打一次。」
「我是你師弟!」
「天王老子也得打!」
敢欺負曦兒?他皮痒痒了?
顧非墨一頭霧水的被謝楓攆出了兵馬司。
……
謝府的的曦園,雲曦換了身衣衫,拆散了頭髮坐在桌邊看著醉仙樓里福生今天送來的帳本。青衣忽然走了進來。
「小姐,你讓奴婢查的事情查清楚了,謝府里這幾日莫名的死了家禽,正是那月姨娘搞的鬼。」
「月姨娘?她這是想幹什麼?」雲曦眉尖微擰,將手裡的帳冊合上推到一邊,然後又輕笑一聲,「這個月姨娘還真是奇怪,眼快就要過年了,她弄死這些雞鴨貓狗的,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可有她一頓好罰。」
「小姐,咱們要不要將這月姨娘揭發出來?」青衣凝色問道。
雲曦揉了揉額頭,輕笑一聲,「她也沒弄出其他的動靜來,若是咱們鬧到老夫人那裡,她會說,那家禽本來就要死了,怕將病體傳給其他家禽,不如早毒死了事。老夫人反會說咱們女兒家的多管閒事。」
「那就這樣放過她?」青衣挑眉,「奴婢總覺得那月姨娘這幾日看小姐的眼神很奇怪。」
雲曦站起身來,甩了甩髮酸的胳膊,淡淡一笑,「我娘接管了府里的中饋,這府里有多少人的眼珠子滾落了?當然,看到我也會有想法。娘被重視了,我的地位也就高了,她們這是眼紅了。」
她想了想又說道,「月姨娘從來就不是個省事的人,她的奇怪主動,的確還要繼續的留意著,你跟青裳說吧,讓她留意著,她在府里待著的時間比你更多一些。」
青衣點了點頭,走出去了。
快到吃晚飯時,雲曦換了身衣衫帶著青衣到了夏園。夏園的院子裡。
七八個管事婆子正在向夏玉言匯報著什麼。
夏玉言坐在院子中的長木椅上認真聽著,一旁的小丫頭四月正在紙上飛快的做著記錄。
只聽一個管事婆子說道,「二夫人,這些規矩,奴婢們都執行了多年了,下面的僕人們也都習慣了,一時之間哪裡改得過來?
這十兩銀子以下的採買可是不需要走帳的,直接從庫上拿了銀子,東西買到府里了就完事。要是這等小額支出都要入帳,那得多少帳本?」
又有一個婆子說道,「自打三少爺出了府,二少爺現在可是咱府里唯一的男子嗣了,銀錢上多用些,老爺老夫人也不會說什麼。二夫人何必這樣苛刻著?哥兒們出了府穿用寒暄,未免讓人嗤笑,再說咱謝府又不又缺這點銀子。」
夏玉言的臉色一沉,說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府里有不好的規矩,就得改。」
第三個婆子冷笑,「二夫人竟說這些規矩不好?這些規矩可都是老夫人定下的,府里從一二十年前起就開始執行了。怎麼不好?
二夫人難道是在懷疑老夫人制定這些規矩的的用心?還是老夫人的能力?咱們府里一年比一年富貴,讓多少達官顯貴們羨慕著呢!怎麼到了二夫人這裡就一無是處了?」
好個牙尖嘴利的婆子!
雲曦冷笑一聲。
夏玉言氣得滿臉通紅,「大膽,本夫人哪裡有懷疑老夫人的用心了你敢惡言誹謗?」
「有沒有,二夫人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婆子兩手一攤,撇了撇唇。
雲曦眸色一冷,「青衣,去!給我將這婆子掌嘴二十!居然敢這麼說我娘!一個下人竟然在主子面前這等放肆,她的膽子倒是肥!」
青衣也是早就看不慣那個婆子,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這是誰借給她的膽子?她兩步就衝到婆子面前,一言不發的左右開打。
其他的管事婆子們見是三小姐來了,都不管吱聲,退開到一旁,她們也早就聽說了三小姐是個護娘的,以前夏園的僕人們刁難二夫人,被三小姐借老夫人之手全趕除掉了。
雲曦走到夏玉言的身邊坐下,夏玉言溫柔的拉著她的手,「今天出去玩高興嗎?」
雲曦這時想起謝楓在翠雲坊定製的首飾,其中有一套婦人的釵環,笑著點了點頭,「高興。」
然後,她又看了一眼面前一眾管事婆子,說道,「娘,她們這些人,說事就說事,但是主僕的規矩不能壞,娘是主子,有那不聽話的,您只管讓人打!打完再說。
規矩?規矩也是人定的。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一朝天子還一朝臣呢,何況是個家裡?誰有不想乾的,竟管說出來,二夫人不會少她的一文月銀錢,拿錢走人!」
青衣的二十個巴掌也甩完了。被打的婆子頓時老實了許多,立在一旁不敢再吱聲。
眾人一聽說三小姐要趕人,有人不服的叫嚷起來,「三小姐,老奴在府里當差了快二十年了,三小姐怎麼能隨意趕我走?好歹說出個大的罪名來啊?這不是讓府里的其他人寒心嗎?將來還有誰人願意到這府里當差?」
雲曦眼睛微眯,看著那個聲音最響亮的婦人說道:「我有說一定要趕你們走嗎?我是說如果你們不願意,可以走,還有,你是大夫人的陪嫁吧,賣身契什麼的不在這謝府而是在安府或是在大夫人手裡吧?既然不是這府里的人,你是可以隨時走人的。」
她們雖然這樣吵嚷,無非是想給夏玉言一個下馬威,但誰知雲曦一眼看出了她們的心事,打一人殺雞儆猴!
出府?傻子才出府,當個管事婆子,多多少少也可以從中拿出一些好處來,特別是管著一個院子的主事婆子,手中更是如捏著小金庫。
她拿起四月做好的記錄,冷笑一聲看著眾婆子,「咱們府里的規矩很好,好的,當然要留下,像這等不好的,留下有什麼用?」
她彈彈紙張,說道,「十兩銀子以下的小額採買不用入帳,那今天這筆十兩銀子買了什麼?掃把十把,洗衣的刷子二十個。什麼掃把什麼洗衣刷要十兩銀子買?
十兩銀子買的大米可以供一個四口之家吃上半年,可是到了你們這裡卻只能買十把掃把,二十個洗衣刷子!還不要入帳?餘下的銀子哪裡去了?」
有兩個婆子嚇住了一臉慘白。
她冷笑著又說道,「二少爺是爺們出門要顧及府里的體面,銀子的確用得多,這是府里的規定,他出門時帶的零用銀子前院帳房裡會另外做帳。
但我說的不是這事兒,而是他園子裡的用度。上個月,二少爺的園裡共用了八十個雞毛撣子,一千斤銀絲炭,二百八十卷手紙。還有……」
雲曦的手「啪」的一聲拍在桌上,對夏玉言說,「娘,你說吧。」
夏玉言淡淡的看向那幾個婆子,「二少爺的屋裡一共只有十八個人,比老夫人屋裡的人還要少十個人。怎麼用的東西是老夫人屋裡的十幾倍多,有的還是幾十倍多?
老夫人常說出門在外要注意府里的名聲難免會多用些銀子,但在府里要做到儘量節省。或者嬤嬤不懂節省,不如咱們到老夫人那裡去學習學習?」
讓老夫人知道了她們還能活命?婆子嚇得再不敢再吭聲了。
夏玉言只看著那個謝誠院裡的婆子說道,「你將二少爺院裡上個月的用度明細寫出來,超出老夫人用度的,給我全部上繳!繳不出的,家法侍候!」
婆子們囂張而來,惶惶而去。雲曦擔心夏玉言手裡的人震不住這些囂張的僕人們,讓青裳到夏玉言身邊先幫著。
青衣不同意,「小姐,你的身邊本來就只有我跟青裳兩個人,你還讓青裳到二夫人院裡去,誰來服侍你啊?」
「還會有人來的,別擔心,青裳只是暫時的,這府里的僕人有九層以上都是安氏的人,我娘剛接手,最怕的就是小鬼難纏,剛才你沒看見那些人一起圍攻我娘嗎?
不先立起威來,便管不好這府里的其他小鬼。先將幾個打頭的收拾了,再來治那些小鬼們就容易多了。」
青衣見雲曦決心已定,也不好再說什麼。
「不過,小姐,青裳只能白天過去,晚上還是在曦園裡。」
「行,聽你的。」
晚上的曦園的確不安寧,每晚的簫聲吵得雲曦睡不好。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到了二更天,雲曦睜著眼睛看向窗外,凝神聽著有否有簫聲如期響起。
她被那個斗笠人每晚抓去爬山跑步,正如他所說的,她的感知的確是更敏感了,起初的幾天腿會酸痛,現在這幾天已沒有了酸痛感。
並且,她已漸漸的能跟上那人的速度,不再是被他拖著跑了。爬上那十幾丈高的垂直懸崖,也不再是手腳並用,而是僅用那斗笠人的一根繩子就能輕輕鬆鬆的上上下下。
因此,這件事情她也就沒有同青衣與青裳說起。
二更天的更聲已敲過,但那簫聲破例的沒有響起來。
雲曦正在詫異時,忽然聽到院中響起一陣衣袂的聲音,她披了一件披風開門來到院子裡,只見院子中的小石桌邊上正坐著那個斗笠人,正在自斟自飲。
那人面前的石桌上擺著一隻雞蛋大小的夜明珠,照得周身二三丈都明亮如晝。依舊是斗笠上罩著天青色的面紗,隱隱綽綽看不清容顏。
一身如雪的衣衫樣式普通,但前世里見識過好東西的雲曦一眼看出,那人身上穿的是萬金一匹的雪蠶絲錦。面前的那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也是世間少有。
這人的身家一定富可敵國。
石桌上還放著一壺酒,兩個杯子。修長如玉竹般的手指捏著一隻墨玉杯,玉白手指,墨玉酒杯,一黑一白,倒也相映成趣。
那人姿態閒適的坐在那裡,周身卻也透著一股無雙的尊華,執杯倒酒,風雅極致。
雲曦的鼻尖嗅了嗅,他喝的居然是落梅酒!而且是二十釀的。這味道同端木雅釀的極像。
雲曦挑眉,「你倒是堂而皇之的來,就不怕我的兩個侍女跑出來殺了你?」
聽到雲曦問他,他頭也不抬地輕笑一聲,「她們打不過我,並且,我已經點了她們的穴道,她們不到明天太陽出來是不會醒來的。」
雲曦被他氣得要吐血了,怒道,「說說你的目的,你倒底要幹什麼?你讓我爬山,我也學會爬了,你卻耍賴不給我尹山梅嶺圖,現在居然還跑到我的院子裡了,你不怕這謝府的暗衛跑出來圍攻你?」
「區區幾個暗衛能耐我何?」那人站起身來,將每晚捆著她跑的細繩子扔在桌子上,緩緩說道,「跟我學劍,學會了,這根繩子就是你的。」
雲曦微微扯唇,這人又將她當成驢了嗎?前面掉一個胡蘿蔔,然後在她耳邊不停的蠱惑著,「快走,走快點,你很快就可以吃到那個胡蘿蔔了。」、
她將頭扭過,「不要學!」尹山梅嶺圖都沒有給她,扔出一根破繩子來?又想騙她了?
那人也不惱,緩緩說道,「這可不是普通的繩子,能承載千斤之重,而且伸縮自如,我也可以教你怎麼用這根繩子,當然,這個是贈送的,沒有附加條件。」
雲曦眼睛一亮,「當真?」說實話,尹山梅嶺圖她想要,而這根繩子她更想要,繩子只有筷子般粗細,雖然沒見他說的能承受千斤之重,但卻見識過他用這繩子帶著她爬過懸崖。
「當真!」斗笠人將繩子扔到她的手裡。說道,「這可不是普通的繩子,是用南詔國一種神蠶吐的絲織成的,火燒不斷,刀劍削不斷。平時不用時,可纏在手腕上。隱在袖子中。」
說著,他做了幾個示範,動作又快又准。
雲曦將繩子收在手裡,輕輕的挽在胳膊上,然後回想著斗笠人平時用繩的方法,輕輕的抖開,接著手腕一轉,瞄準了院中的一棵樹卷了上去,再兩手收緊,她便輕飄飄的躍到了樹上。
心中更是大喜,果然是好東西,以後爬牆就不用找青衣帶著了,她想去哪就去哪。
她微笑著對斗笠人說道,「這個我喜歡,不知道有沒有名字?總叫它繩子繩子的倒顯不出它的價值了。」
斗笠人又坐回桌邊倒了一杯酒,抬頭看向樹上靈巧翩飛如一隻靈雀的雲曦,隱約可見天青色的面紗里,兩眼中一絲笑意閃過。
「沒有,你喜歡什麼名就取一個罷。」
雲曦看著這繩子,銀白色,細軟如發,便說道,「就叫它銀鏈吧。」
說著,她手中銀鏈一抖,纏緊了樹丫,輕輕飄飄的從樹下落下來。
雲曦心情大好,輕輕拂了拂了衣衫上的灰,走到斗笠人的面前,說道,「你送了我這個寶貝,禮尚往來,我就勉為其難的跟你學劍吧。」
斗笠人又是輕輕一笑,道,「好,不可反悔了,從今天開始,在跑步二十里的基礎上再加練劍一個時辰。」
雲曦柳眉一豎,怒道,「你耍賴,怎麼還要跑步?」
「我又沒有說取消跑步?之前不是說好了要跑一百天的嗎?現在才跑了多少天?」
誰說她想的?她是被強迫的!
但是,反抗無用,反對無效,斗笠人拔出他的配劍扔給雲曦,自己則是折了一根樹枝,二話不說的對著雲曦刺起來。
雲曦無法,只得提劍迎上……
……
次日一早,雲曦睜眼醒來,照例是屋中亮堂堂時,照例是在床上。以前是腿酸,現在是胳膊酸,抬都抬不起來了。
想起昨晚的事,她挽起袖子看向手腕,銀鏈還在手腕上。
她回想著昨晚斗笠人說給她聽的要訣,手腕輕輕的一抖,銀鏈嗖的從帳內飛了出去,將床對面桌子上的一隻杯子卷了過來。
只是手法還有些不准,杯子確實被卷到了手裡,但是水全灑地上了。
她眯了眯眼,好吧,再接再厲。下次爭取不勞煩青衣,自己也能躺在床上拿水喝。
吃罷早飯後,她喚過青衣。
青衣見她往園外走,問道,「小姐,今天去哪兒?」
「去奕親王府。」雲曦說道。賃著記憶,她將斗笠人的外貌畫了下來,對於這種奇人,想必段奕認識。
青衣一怔,然後加快了步子,拉著雲曦的手說道,「小姐,要去就快點,不然趕不上了。」
「趕不上什麼?」
「去了就知道了。」
……
奕王府里,段奕一身輕裝,手裡正在擦拭長劍,明晃晃的劍身映出他的身影。
面前的桌上有一副未鏽完的帕子,帕子是女子的,上面的半截折枝梅栩栩如生。
他眉尖微挑,輕嘆一聲,「都說了鏽好我的帕子再來換,她是不是忘記了?連這半成品也不要了?」
劍身擦了幾遍後,他重重的往劍鞘里一插,又將那半成品帕子塞入懷裡,然後大步往書房外走去。
門外,青一正侯在外面,苦著臉說道,「主子,這都要過年了,您不同曦小姐告別一下?去南疆可是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一個月。」
段奕默了默了,沒說話,依舊往院門處走去。
他也有幾天沒有看到她了,酒樓開張,親人尋到,母親重掌中饋,她忙得是不是將他忘記了?
府門外停著馬車,青隱騎馬正候在一旁。
段奕卻沒有坐上馬車,而是突然將青隱從馬車上拉下來,然後翻身上馬策馬離去。
青隱摸摸頭,問青一,「時間緊啊,再不出發,那南詔聖姑就跑了!主子這是要去幹什麼?」
青一怒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急這一時!」
兩人正說著話,便看到一輛馬車從另一處方向而來,趕車的是青二,馬車正是他們主子送給謝家三小姐的馬車。
青一兩眼圓睜,瞬即呆住,曦小姐來了?壞了,可是主子不在!
他朝青隱怒吼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將主子追回來!」心中又抱怨主子怎麼忽然跑出去了?也不說去哪裡!
馬車裡,雲曦已聽到前面奕親王府前有人在說「將段奕追回來」。
段奕不在?
「青二!算了,你們主子不在就回吧。」雲曦說道。其實,她也沒什麼事找他,只是想讓他看看斗笠人的畫像。
青二卻不這麼想,他甩了甩馬鞭子,狠勁的朝馬身上一抽,朝青一指的方向奔去,曦小姐難得主動來一次奕王府,主子居然出府了?
他將馬車趕得很快,車內,青衣扶著雲曦,「小姐坐穩當了。」
「不是讓你們轉道回府嗎?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馬車飛快的奔跑起來,繞過一條街道時,卻見對面有一人正騎馬飛奔而來。
看到他們的馬車後,那人棄了馬,縱身一躍落到了馬車頂上,然後一個燕子倒掛,伸手將那車門上的機關一扣,車門打開後,那人飛快的鑽了進去。
同時,青衣從另一扇車門裡跳出來。
馬車趕得太快,早將雲曦顛簸得七暈八素,冷不防一個人跳進來伸手將她一拉,摟在懷裡。
熟悉的味道,略微帶有涼意的臉頰蹭在她的臉上,但呼吸灼熱。
雲曦覺得他將自己摟得前所未有的緊,她拍拍段奕的胳膊,說道,「鬆開些,我快窒息了。」
段奕心中一暖,她沒有朝他惡狠狠的吼道叫他放開,而是叫他——鬆開一些。
「好,鬆開一些。」松松的摟著她,低沉暗啞的說道,「這樣好吧?」
雲曦無語,「我來是找你有事的,你鬆開手吧。」
「不急,等會兒。」
「急!我還有事兒。」雲曦捶著他的背,「快放開,不然生氣了。」
「我看看哪裡生氣了?」段奕捧著她的臉左看右看,微微笑道。馬車的顛簸,將她的髮髻弄得有些凌亂。
他將她頭上的一隻髮釵一抽,如墨的髮絲整個兒披散開來,如瀑布傾瀉而下。
「你將我頭髮弄散做什麼?這個髮式很複雜的,我不會梳,還有,我待會兒下了馬車,讓人看見換了種髮髻,而你又在車上……青衣那嘴碎的丫頭還不得編排我?」
雲曦憤憤然的瞪眼看著段奕。
「她不敢,否則,我便將她趕到青山酷司里去趕馬去買大米去。」段奕說道,然後手指在一格暗格上輕輕扣了扣一下,一個小抽屜彈開了,裡面放著梳子,鏡子,胭脂之類的東西。
他伸手取出梳子坐到雲曦的身後開始給她梳頭。
梳子剛落入發間,雲曦馬上扭頭看向段奕,上下看了他兩眼,「你給我梳頭?你會不會啊?」
「當然會,還會梳得比你好。」段奕淺淺一笑。
雲曦愕然,一個大男人會梳女子的髮型?還比她梳得好?她要不要活了?
段奕將她的頭搬正,說道,「放心,我會梳一個同你剛才那個一模一樣的髮髻,不會讓人發現你的頭髮亂過。」
要不要看看我的手藝?不會讓你母親發現……
雲曦的身子突然間又如雷擊了一般,透過手中的小鏡子,她看到段奕修長白皙的手指從她的發間時時穿過。
輕且柔。這副場景又在哪裡見過呢?為什麼在段奕身上總會有一些奇怪的記憶出現?就在她發怔的時間裡,段奕已將她的頭髮梳好,正往頭髮里插入髮釵。然後從她手裡奪過小鏡子說道,「怎麼樣,是不是一模一樣?」
雲曦拿著鏡子左右照了照,說道,「還真的一模一樣。」
段奕看到她手腕上繞著一根銀絲繩,伸手將她的胳膊托起,眼神微眯,說道,「你剛才急急慌慌的,不是說有事找我嗎?什麼事?」雲曦揮開他的手,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畫像,「你認識這個人嗎?」
畫的正是斗笠人,正是昨日晚上在曦園裡喝酒的樣子,閒適的坐在桌邊,自斟自飲。
段奕將她垂到畫像上的頭髮絲拂開,伸手接過那畫像,凝神看了一會兒後,說道,「他便是青雲閣主。」
雲曦訝然,這青雲閣主,她也略略聽過一些傳聞,據說這人有三個最,財富最多,簫聲最佳,容貌最佳,且風姿卓絕,又才華橫溢,是天下女子最想嫁的人,更有女子為他大打出手。
只是這人前幾年突然消失不見了,怎麼現在又出現了?
她一個在閨中的小姐,而且從五年前就不怎麼出門的人,他怎麼就找上了她?還莫名其妙的逼她學劍學武?
「這段時間這個青雲閣主每天晚上都來找我,硬逼著我出去跑步爬山,昨天晚上又逼著我學劍。」
段奕微笑著點了點頭,輕輕摟著她的肩頭,「這些我都知道。」她的許多事情都藏在心裡不說,將自己藏成一隻烏龜,碰一碰就縮在殼裡。
但是,這樣一件機密的事,她瞞了許久最後還是對他說了。
信任,如一瓣落花飄到心湖上,將平靜的水面蕩漾開來。
「你知道?」雲曦更驚訝了,「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害得我整晚提心弔膽的擔心他晚上閒得慌耍弄我。」
「好吧,都告訴你,之所以一直瞞著你,是他不讓說的。還有你園中的兩個侍女吟雪與吟霜也是他安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並且,你一出門身後就會有四個影子一樣的人也是他的人。從你決定踏出曦園的那一步開始,你的身邊就有他的人暗中在保護你了。但他後來又認為不能讓你當一朵溫室的花,才決定要你自己學武。而你身體裡也本身存在潛在技能。」
「他?青雲閣主,可我真的不認他?他到底是誰?」
「你的舅舅。」
……
京中一處老舊胡同里,有一間極為破舊的院子,院中一角坐著三個婦人,氣度不凡,但衣飾卻是簡樸,正是換了裝的顧貴妃與她的兩個嬤嬤。
顧貴妃捂著受傷的肩頭坐在地上不停的喘息著。
景姑著在一旁做著警戒,蘭姑替顧貴妃包著傷口。
顧貴妃憤恨的沖兩人吼道,「你們是死人嗎?我辛苦這麼多年建起的幾個暗樁,怎麼全被段奕毀了?這不可能!」
蘭姑說道,「娘娘,你忘了那麗娘還在段奕的手裡。只要一逼問,麗娘就會說啊。」
「段奕——」顧貴妃咬牙,「走著瞧,只要我不死,我便不會放過他!」
景姑這時也蹲下身來說道,「娘娘,咱們還沒有同段奕撕破臉,表面上,他還是要對娘娘客氣的。只要娘娘還在宮裡,這大梁的天下還是娘娘說了算。」
蘭姑這時抿了抿唇,想了一會兒還是說道,「娘娘,段奕之所以對您態度大變,是不是想起了要為五年前的端木雅報仇?奴婢記得他與那端木雅的女兒走得近,是不是那端木雅的女兒唆使著段奕與您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