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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54:29 作者: 公子歡喜
    店裡人手緊張忙不過來,洗頭洗了大半年的阿綠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擺脫洗頭工的身份,成為嚴儼的助理。吹風、修面、偶爾給客人做個簡單的護理,小笨蛋戰戰兢兢做得一絲不苟,偷空小心翼翼地朝鏡子裡看一眼,客人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雜誌,沒有皺眉頭沒有不耐煩,嘴角邊淡淡掛一絲笑。阿綠鬆了一口氣,懸著的心放下一大半。再回頭期待地看向一邊的嚴儼,正撞上他讚許的目光。小笨蛋抿著嘴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滿心都是歡喜。

    其實也不過是遞東西、打下手的雜活,所謂的手藝跟嚴儼那樣的完全沒得比。放到耗子嘴裡一定又是一句不屑:「瞧瞧你的樣子,都會什麼了?切,還不過是個小弟?連工錢都沒多一分,就把你樂的……」

    理髮椅上的客人來來去去,阿綠想像著他歪著頭撇著嘴角的樣子。

    耗子很久沒來了。沒來理髮店洗頭,也沒去阿綠的屋子蹭吃的。阿綠給他打電話,電話那頭的他總是語調冷漠態度疏離:「阿綠?什麼事?我這裡很忙,有事你再打給我吧。」

    「耗子,我……」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小笨蛋越發怯懦,「沒、沒事。」

    想問一句你過得好不好,天冷了別忘記多穿件衣服,什麼都沒來得及說,那邊已經掛了。

    大概是真的很忙吧。阿綠在路邊遇到過耗子的助理諾諾,跟耗子一樣打扮的小助理抱著厚厚的檔案袋,沒顧上跟阿綠多說兩句,口袋裡的手機就叫個不停:「是、是,樓盤資料在我這裡。對不起,昊哥,我馬上到,馬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樓小姐說,她想喝這家的奶茶,所以我……對不起!」

    知道耗子刻薄起人來有多不留情面,看著不停道歉的諾諾,阿綠滿心尷尬:「對不起,他就那樣,你別在意。」

    好在諾諾不計較:「我知道。昊哥他心急……有個大客戶,特別不好弄……啊,不說了,我得趕緊走,昊哥還在等我。」

    小笨蛋揮著手跟他說再見,諾諾夾著檔案袋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拐角。

    家裡的父母打來電話問,過年什麼時候回家。之前說好的,一定會趕在除夕夜回去團聚。大姐一家已經托人訂好了火車票。二姐辭了工,早早就在家裡幫著張羅過年。遠在另一個城市的三姐說工作太忙,老闆不肯准假,也許初二才能到家。愛子心切的父母不放心阿綠,一遍又一遍絮叨:「你呢,小律?過年火車票難買,早點兒請假回來吧。」

    之前總是嚷著想要回家過年的阿綠卻遲疑了,握緊電話不知如何開口:「我……店裡挺忙的,缺不了人。過年加班工錢加倍……還有,我得問問耗子,說好的,一起回家……」

    曾經有人滿嘴跑火車,手舞足蹈地在理髮店裡大放厥詞:「坐火車?那多遭罪!還得連夜排隊買票,買得著買不著還不好說。飛機,過年回家當然是坐飛機,有個詞叫什麼來著?衣錦還鄉!呵呵……」

    現在阿綠卻連他的影子都摸不著。下班後站在他家店外,透過玻璃窗上密密麻麻的租房廣告fèng隙朝里張望,燈火通明的店堂里,穿著統一店服的男男女女坐在電腦前埋頭打字。阿綠找了許久也沒找到耗子,正打算離開的時候,卻看見耗子正引著一位很漂亮的小姐有說有笑地從店堂深處的小玻璃房裡走出來。

    那是瑜姐特設的VIP接待室,說是千萬級豪宅的客戶才有資格進去。

    「呸,哪個富豪會跑來我們這種普通居民區的店面里買豪宅?裝修得還那麼好……花公司的錢她就不心疼。」耗子不以為然的口氣言猶在耳。

    看見他們向門外走來,阿綠心虛,閃身躲進角落的陰影里。從空調外機背後探頭看,被耗子稱為「樓小姐」的女子比任何來理髮店的女客都要好看,巴掌臉大眼睛,好似雜誌上的女明星。她說話很動聽,嬌嬌柔柔的,細白的手指似有意似無意,輕輕擦過耗子胸前的領帶:「Jerry,你長這麼帥,女朋友一定很緊張你吧?」

    「像我這麼窮,哪裡會有女朋友?」耗子說話的語氣是阿綠從未聽過的溫柔,燈光下的男人五官俊朗雙眼帶笑,「樓小姐這樣的美女,一定有很多人追求。」

    「噓……跟你說了,別叫樓小姐,這樣太生分。叫我樓蔓。」嗲嗲的聲音也如同藤蔓一般,悄無聲息纏進心底。

    他贊她美麗,她說欣賞他的才幹。他們你來我往聊得不亦樂乎。咫尺之遙,站著手足無措的小笨蛋。阿綠背後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小超市,再隔壁是濃煙滾滾的燒烤店。對街的麻辣燙人聲鼎沸,不遠處的小區門衛室里傳來戲曲名家的一詠三嘆。星光寥落的街頭煙霧蒸騰,一派世俗景象,眼前的男女一個舉止瀟灑一個笑靨如花,這般說說笑笑地站在一起,讓阿綠橫生出一種在看電視劇的錯覺。

    曖昧的嬉笑有一句沒一句地落進耳朵里,阿綠看著地上因為被拉長而越來越接近的兩道影子,沒來由一陣心酸。

    樓蔓終於坐上她的跑車走了,耗子沒有看見一邊的阿綠,徑直轉身走回店裡。

    這天夜裡,向來沾上枕頭就能睡著的阿綠頭一次失眠了,翻來覆去腦海里都是耗子的臉,面對自己時的厭煩,面對樓蔓時的體貼。

    原來耗子喜歡大眼睛的姑娘,小笨蛋心想。他高中時的那個女朋友,眼睛也挺大的。

    想來想去想得停不下來,心頭跳出耗子常說的一句話:「沒心沒肺的才睡得著。」

    往常這時候,耗子該打電話來了。睜著眼睛瞪著天花板等了五分鐘又五分鐘,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枕邊的手機睡著了一樣安靜。

    阿綠知道,今晚耗子不會來找他了。

    第二十章

    店裡的理髮師蹄髈要結婚了,喜氣洋洋地在店裡撒喜糖。他跟寬叔請了假,提早在過年前回鄉擺酒。然後就不回來了,夫妻兩個一起在家鄉開個小理髮店。過來人寬叔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小伙子,好好干,該做個男人了。」

    夥計們才不管這些,只知道一徑羨慕著他:「蹄髈哥,今後也當老闆了哈。」

    女客中有見過蹄髈未婚妻的,說新娘子長得不錯。

    蹄髈哈哈地笑,連連擺手說還好。

    阿綠站在賀喜的人群里,羨慕又嚮往。

    嘻嘻哈哈地,時間過得飛快,排隊等候的客人也不嫌無聊,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閒談。阿綠在跟一個裹著滿頭錫紙的客人聊天。等待燙髮藥水滲透的時間總是很難捱,百無聊賴的客人會想法設法地套小笨蛋的話:「小弟呀,你叫什麼名字?在這裡做多久了?」

    「他們都叫我阿綠。」學著紅中的樣子殷勤地給客人倒上一杯水,阿綠乖乖站在鏡台邊,「我沒幹多久,大半年。」

    保養得很好的中年阿姨看著他的臉一遍又一遍感嘆他看起來還像個學生。

    「沒……我畢業了。」阿綠不好意思地報了年齡。

    於是阿姨又一陣驚呼:「哎呀,跟我兒子一樣大!哎哎,你怎麼看起來那么小?」

    小笨蛋說:「我也不知道。」

    阿姨聽不進他的話,母愛泛濫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有沒有女朋友?喜歡什麼樣的女生?不會家裡早就給你定好親了吧?哎呀,現在的小孩要麼結婚結得很早,要麼就打死不肯結婚,真是……

    連珠炮一般的話語壓根不讓阿綠插話,小笨蛋勉強維持著笑容辯解:「不是……我還沒有……」

    阿三解救了他:「阿綠,嚴儼呢?趙姐的頭髮洗好了,等著他剪髮型。」

    「哦,在小閣樓上吧。」阿綠順嘴答道。

    小閣樓是青青給女客做美容的地方,順便也被用來放染髮劑之類的產品。視線掃過店堂里黑壓壓的人群,阿綠看見青青正在門邊的座位上給客人修眉。靈光一閃,遲鈍的頭腦開始慢慢運作,嚴儼上樓的時候,身後好像還跟著人?下意識地去尋找那個剛才混在人堆里跟阿姨們八卦的影子。阿綠頓時冒出一頭汗,跟著嚴儼上樓的是魏遲啊!

    雕塑般盯著阿三正邁步走上狹窄的樓梯。不成語句的詞彙在小笨蛋的木頭腦袋裡來來回回盤旋。嚴儼和魏遲……躲著大家……在沒人的閣樓……曾經誤撞到的臉紅場景無可遏制地浮現眼前。

    「三哥!」飛身撲上前去攔住阿三。頭一次身手如此敏捷,小笨蛋驚得直喘氣,「別、別上去……我、我記錯了。嚴哥不在樓上,他去外面了。」

    「客人等著呢,他去外面幹什麼?」

    「買東西。」

    阿三滿臉狐疑,阿綠的舌頭在打結:「真的,他說打火機壞了,一會兒就回來。」

    死死拉著樓梯扶手不敢放鬆,阿綠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嚇人。

    阿三被他搞糊塗了,摸著頭緩緩轉身:「打火機壞了?壞了找我借不就行了,跑出去買幹什麼?」

    嚴儼和魏遲下樓的時候,阿綠梗著脖子不敢抬頭看,赤紅的臉色從腦門一路紅到了脖子根。嚴儼走過來接過他手裡的吹風機什麼都不說,阿綠低低叫了一聲:「嚴哥。」

    肩膀被拍了一下,小笨蛋順勢回頭,魏老闆痞笑的面孔近在眼前:「嘿嘿,懂事了?」

    明白過來他話里的意思,阿綠窘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從來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麼寫的魏遲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血紅的臉笑:「耗子?嗯?」

    心裡「轟----」地一聲炸開,阿綠連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魏遲還想再欺負他,被嚴儼踩了兩腳,帶著一臉偷了腥的笑揚長而去。

    「別理他。」嚴儼說。雖然依舊板著臉,年輕的理髮師舉手投足間卻比往昔更多了幾分不一樣的神采。說不上來是什麼,就是覺得不一樣。

    「嗯。」阿綠用力點頭,兩眼認真地看著嚴儼的動作,內心卻久久無法平靜。

    不知嚴儼跟寬叔說了什麼,臨近下班,寬叔破例沒有點名讓阿綠加班,在一般店裡小學徒總是幹活最多的人。紅中看阿綠的眼神有點嫉妒,阿綠偷偷摸著鼻子樂,踱到嚴儼身邊小聲道謝:「謝謝嚴哥。」

    正在忙碌的嚴儼不說話,使眼色讓他自己照鏡子。阿綠看著鏡子裡那張眼圈深重的狼狽面孔,垂下眼滿臉都是不好意思。

    其實下了班阿綠也沒別的去處。其他夥計們喜歡跟著阿三阿四一起去網吧或是大排檔,耗子總是嚇唬阿綠,魚龍混雜的地方到處是壞人:「當心被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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