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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54:29 作者: 公子歡喜
阿綠打過電話回家,那邊已經下過幾場雪了,皚皚的白雪最深處幾乎淹沒膝蓋。阿綠他爹娘先後生了三個女兒,好不容易才得來這個么子,全家上下寶貝得不行,接個電話激動得像是要出人命似的:「過得好嗎?住得慣嗎?吃得飽嗎?老闆厚道嗎?」
小笨蛋捧著手機耐心地答:「都好,都好,有耗子照顧我。家裡好嗎?」
敘敘地說上好一陣,問候奶奶,問候父母,然後是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三姐,大姐二姐家的侄兒侄女,遠親近鄰一家老小,聽得耗子直翻白眼:「喂,電話費很貴的。」
再重複回答一遍「過得好不好」之類的問題,又再小聲叮嚀一通「要注意身體」,掛機的時候滿臉都是不舍。
哪裡像耗子家,在外頭浪蕩了大半年才良心發現打一回電話,剛接通,那頭就傳來耗子他爹的怒吼:「畜生!你死在外面了?」
耗子同樣粗著嗓子吼回去:「我死了,每個月鬼給你寄錢吶?」
耗子他爹怒火熊熊:「有你這樣跟老子說話的兒子嗎?」
耗子不甘示弱:「有你這樣跟兒子說話的老子嗎?」
「老子是你親爹!」
「我是親兒子!」
耗子覺得沒什麼,一邊的阿綠一個勁拽他胳膊:「別這麼說話。」
耗子是家裡的獨子,家境在村里算是不錯,從小他父親就對他期望很高。阿綠路過耗子家門前,總能看到養豬發家的耗子爹揮著皮帶滿院咆哮,耗子只穿了一條短褲,猴一樣被抽得滿地飛奔。他父親至今對他不肯考大學的事耿耿於懷,總覺得一腔心血付諸東流。
耗子撇著嘴懶得理會:「目光短淺!」
難得說上一次話,從頭至尾都是爭吵。耗子臉色鐵青,重重「哼」一聲,乾脆把手機扔給阿綠。
小笨蛋戰戰兢兢地接過電話:「叔叔好,我是阿綠……」
那邊的呵斥就停了,耗子爹跟耗子一樣,一旦不罵人就說不了話:「哦,阿綠啊……怎麼樣?還、還好吧?」
「嗯,好得很。耗子很好,成他們公司的骨幹了,照片都上了報紙。」
耗子爹不說話,然後是跟耗子一模一樣的語氣:「哼----」
阿綠回頭對著耗子笑,耗子冷著臉,抬手捏上他的臉:「告訴他,過年的時候我會回家。」
瑜姐近來心情不好。據說韓店長家年底的業績不錯,和上元恐怕又是並駕齊驅。小白身邊的助理業務不熟弄錯了材料,顧客非常不滿,任憑瑜姐好說歹說還是不依不饒,當場就發了一通火,交易中心人來客往,不小心又被圍觀一回。閒來無聊和相熟的同行喝下午茶,聊著聊著聊到年終獎金,心口被剜出好大一個洞,疼得欲哭無淚。
然後,店裡來了個大客戶,凹凸有致的風韻少婦,開頂級的跑車挎頂級的包,碩大的鑽戒亮得瞎眼。領著助理帶著律師,浩浩蕩蕩一群人,明星出街一般,紆尊降貴跑到這個普通居民區的普通小店裡,張口就要千萬級的豪宅。瑜姐引以為傲的精裝修VIP招待室瞬間黯然失色。
她摘下墨鏡熱絡招呼:「哎呀,親愛的,我們好久沒見了,我好想你。」
瑜姐彎腰給她遞茶,笑得比哭還難看:「是啊,樓蔓,啊不,陳太太,好久不見。」
「呵呵,我早就不是陳太太了,還是叫我樓小姐吧,阿瑜。」她嗓音嬌柔,笑靨如花,在穿著黑色套裝的瑜姐面前,十足還是二八少女模樣,「阿瑜,聽說你還沒結婚?啊……哈哈哈哈……對不起,我忘了,我是來談公事的。我們不談私事,呵呵……」
瑜姐挺直腰杆坐下,笑容猙獰:「你打算買房子?」
她是瑜姐的昔日閨蜜。
瑜姐的心情自此再也沒有好起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全店上下統一加班,不打滿三百個推廣電話不許下班。
小白笑呵呵地蹭到她面前:「瑜姐,跟你商量件事……」
埋頭扎小人的瑜姐緩緩抬頭,眸寒似冰。
寒風呼嘯而過,小白默默後退:「其實沒什麼……」
其他員工見狀,再也沒人敢有異議。
耗子鼓勵性地拍他肩膀:「女人的心思複雜得很,你惹她幹什麼?」
小白抖著手擦汗,聞言反問道:「你懂?」
耗子聳肩:「我也不懂。」
可是阿綠懂,還非常懂。
耗子仍住在阿綠那兒,這些天除了拿換洗衣服,基本就沒有回過自己的屋子。小笨蛋替他心疼房租:「你怎麼不回去?」
耗子就拿眼看床上的嚴儼:「你怎麼不問他?」
直愣愣的阿綠完全沒有心機:「嚴哥跟你不一樣。」
床頭的嚴儼偷偷勾著嘴角笑,耗子握緊拳頭氣不打一處來,晚上在被窩裡死死摟緊了阿綠又掐又擰。
這天回家,嚴儼居然不在,留下阿綠一個人坐在屋子裡疊衣服。
「人呢?」耗子衝著床上努嘴。
阿綠轉過頭,樂呵呵地答:「嚴哥回去了。」
「魏遲那兒?」
「嗯。」
耗子站在門邊看他,他頰邊帶著淺淺的酒窩,神態柔和,動作認真,軟塌塌的衣服非要摺紙般疊出服帖的稜角,方正挺括,整齊劃一。他在家裡應該很少幹活,老一輩人始終看中男孩,尤其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家務活大半是母親和姐姐的事。跟著耗子出來打工後,阿綠很自覺地學習做家務,擦做洗碗做飯,小笨蛋沒多說過半句,耗子說:「衣服髒了。」第二天雪白的襯衣就工工整整地擺在抽屜里。
耗子說:「我餓。」熱騰騰的麵條不一會兒就遞到面前。
帶著玩笑的意思誇他:「嘖,你真是天生賢惠。」
他也聽不出來其中的惡意,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沒事。」
任由耗子的爪子用力揉向他的臉。
燈下的阿綠恬靜如畫,耗子想起嚴儼的話----你很擔心吧?
能不擔心嗎?擔心他被騙,擔心他被拐,擔心一個不留神他就走丟了再也找不來。他多笨啊,走路會跌跤喝水會嗆到,嚼著米飯也能咬到舌頭。更可惡善惡不分,誰對他好一點點就掏心掏肺湧泉相報。
目光移到矮柜上一堆花花綠綠的零食,耗子記得出門時那裡還是空的:「端端來過了?」
阿綠訝異地看他,隨後點頭承認:「嗯,剛走。」
果然。耗子垂下頭,又是一聲嘆息。
端端是常客。儘管三令五申,不許把陌生人帶回來。唯唯諾諾的小笨蛋表面答應著,回頭一見著端端就忘得精光。天生愛笑的姑娘不知是缺心眼還是內心太強大,在耗子的冷臉下,照舊拉著阿綠笑得比花還燦爛。
籬笆扎得緊,野狗進不來。暗暗在心中默念著,耗子在矮櫃邊坐下,遠遠看見垃圾桶里的瓜子殼和零食包裝袋。好吃成這樣,她不胖就真正沒天理了:「她來幹什麼?」
「聊天。」衣服疊完了,阿綠拉開牆邊的的簡易衣櫃,一件件往裡放,「她……有點事。」
「什麼事?」
「……」阿綠沒聲了,動作有些凝滯,「沒、沒什麼。」
慢慢轉過身,滿臉不自然。他天生不會說謊。
耗子問:「沒什麼,你幹什麼緊張?」
阿綠更說不出話了,結結巴巴地,語不成句:「那個……我……不是……那個……」
耗子對旁人的事沒興趣,尤其是端端:「不想說就別說了。」
阿綠鬆了一口氣。
把他的表情都看在眼裡,耗子對他勾手指:「過來。」
小心地站在一步之遙的地方,阿綠的表情有些僵硬。
耗子站起身,拉著他後退半步坐上柔軟的床沿:「放心,我不會吃了你。」
阿綠以為他還想逼問剛才的話題,侷促地說道:「是她家裡的事,我不能說。」
「不說也沒事。」耗子低聲地笑,手掌貼著他的背脊曖昧游移,「阿綠……」
小笨蛋又緊張了,脊柱被電到了般猛地一顫:「我……嗯?」
愜意地靠上他的肩頭,耗子在他耳邊吹氣:「我想……」
阿綠坐不住了,臉「唰----」一下紅透,一個勁往另一邊挪:「耗子,你別這樣。」
「我真的想……」再進一寸,就能親上他發燙的臉。
阿綠被他挾持在懷裡無路可逃:「耗子……你、你別這樣。」
耗子很滿足,略微鬆開他僵直的身體,把他的臉掰向自己:「你想哪兒去了?我想吃麵。」
阿綠的表情很精彩,雙眼圓睜,嘴唇半張,像被嚇到的小倉鼠,手指點上他的額頭推一推,就能直挺挺往後躺倒似的。
耗子不客氣地捏他的臉:「喂,發什麼呆?快去啊,老子餓死了。」
「哦、哦!」回過神,他兔子一樣逃開耗子的手往門外奔。
「杜青律。」耗子叫住他。
「嗯?」他邊拉門邊回頭。
懶洋洋地倚在嚴儼慣常坐的位置,周天昊好整以暇地問他:「你知道嚴儼和魏遲是什麼關係嗎?」
小笨蛋扳著門,慣性地邁腿往外走:「哎?」
忽然「哎喲----」一聲痛呼,被夾到手了。
「哈哈哈哈……」耗子捶著床,滿床打滾。
第十七章
更深露重,寒冬的夜晚分外安寧,樓下馬路上的車鳴聲也似乎被風吹散了,只有鄰居家的鋼琴聲時不時隱約響起。
耗子和阿綠肩並肩睡在嚴儼空出的大床上。這張床是前任房客留下的,阿綠很喜歡,明明知道占空間還是捨不得換掉。小笨蛋是知足安逸的性子,只要吃得飽睡得著就是一切美好。當年剛到這個城市,和耗子一起擠在逼仄的鐵架床上的時候。就美滋滋地期許能有一餐熱乎的麵條和一張柔軟寬大的床。
小笨蛋自覺地蜷縮在床邊安靜入眠,耗子照舊睡不著。錢掙得越來越多的同時,耗子能睡著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想著還沒簽下的合同、還沒完成的交易、還不夠好的業績,睜著眼想過一樁又一樁,生怕哪裡又出了錯。雖然嘴裡說著「被罵兩句又不會少塊肉」,但是被客戶當眾辱罵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漫漫長夜陡然間就過了大半,熬得兩眼通紅渾身乏力,翻個身想要歇上那麼一小會兒,天卻亮了,樓下響起各種音樂聲,早起的老人們聚在一起打拳跳舞聊天,耗子仰躺在床上,知道了今天菜場裡的雞毛菜賣得最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