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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54:29 作者: 公子歡喜
沒有辦法忍受你依靠他人,沒有辦法接受你不需要我的幫助,沒有辦法,完全沒有辦法。因為從小就習慣了呵,習慣了你站在我身邊,習慣了你被我牽著手,習慣了你在我的胳膊底下或傻氣微笑或輕聲告饒。杜青律,周天昊聰明了一世,就栽在你這個笨蛋手裡了。笨蛋,你知不知道?
「什麼?」他不解,張大眼迷茫看他。
狹小的房間整潔溫馨,瑩白的燈光照著彼此相撞的視線。他懵懂,他壓抑。耗子調整著自己幾乎要錯亂的呼吸,嗓音低沉:「你想知道?」
被蠱惑了一般,阿綠緩慢點頭。
沒有再說話,周天昊一瞬不瞬地看著眼前的他,濕潤的眼角、半張的嘴唇,仿佛回到從前,那個能將他狠狠拖來夾在臂下的少年時代,劇烈跳動的胸膛緊緊貼著微微掙扎的肩膀。
他含糊地喚他:「耗子……」
目光沉沉地看進他墨黑的眼,看見裡頭那個眼眸幽暗的自己。
「知道了就不能後悔。」耗子說。
用手抓過他的肩膀,小笨蛋表情錯愕,耗子微微勾了勾嘴角,再沒有給他任何躲避的機會,俯身吻上他的唇。
掌心自肩頭滑落到他僵硬的手腕,相貼的皮膚溫熱柔軟,手指用力按上,仿佛能觸到他的脈搏,細微的急速躍動分不清是來自於壞里的他還是激動難耐的自己。
光陰如許,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他抓著他、拽著他、騙著他、哄著他,終於一步步走到今天。歲月漫長如斯,不見了起鬨調笑的少年,凋零了筆跡稚嫩的感言,模糊了一切記載著往昔的花絮掠影。只有心間的欲望依舊升騰而起,卻陌生不再,卻悸動更甚。
「杜青律,我等你夠久了。」
第十五章
寒流來襲,已經數不清這是今年的第幾撥。這個號稱國際知名的城市遠不如耗子和阿綠的家鄉那般四季分明。炎炎酷暑方過,一夜間北風肆虐。秋天短暫得連個影子都幾乎沒有留下,枝頭被刮落的葉子還是青翠碧綠的。
溫室效應、全球變暖、大氣污染……閒下來的經紀人門一如既往地聚在小小的樓梯間裡抽菸聊天,交流各種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耗子對抽象的名詞不感興趣,站在一邊一心一意地盤算下班後要不要去理髮店洗個頭,順便等阿綠下班一起吃飯。
「今天的交易都結束了?」小白帶著一臉疲憊走進來,一眼就看見了耗子。
耗子搖頭:「沒,還有三戶。我讓諾諾先帶著客戶排隊。」
「怎麼了?最近這麼拼?」順手丟來一支煙,小白不解。
樓梯間裡煙霧繚繞,耗子鬆了松領帶:「要掙錢買房子。」
紅火了一整年的房產業到了年底依然勢頭不減,不斷被刷新的高房價下,這一年最後一撥交易高峰隨著寒流一起洶湧而來。「在新房子裡過春節」,觀望了一整年的買房客抱著如此美好的憧憬紛紛出手,已經借著大半年牛市賺足業績的經紀人們已然疲倦了,索性把流程簡單酬金低廉的交易扔給助理們完成。只有瑜姐子之類看到錢比看到老公還親的少部分依舊擠在人堆里忙碌。那個女人沒救了,除了數錢和見客戶,再沒有別的事能讓她笑得歡暢。
「呵……」小白不信,「你那套租的房子不是住得挺好?這個時候買什麼房子?房價高成這樣,明年的行情不會像現在這麼好。等等看吧。」
耗子說:「我等不及。」
樓梯間的門被推開,大廳里的叫號聲、爭執聲、呼喊聲風一般團團湧進來,一時間壓過了經紀人們的交談聲。日漸精幹的助理站在門邊沖耗子揮手:「昊哥,夏小姐開始審稅了。」
「來了。」拍拍身上的煙味,耗子拿起文件夾對小白輕笑,「再不趕緊,老婆就要跑了。」
小白越發疑惑。
耗子不再解釋,食指擦著下嘴唇一划而過,雙目閃爍,笑容得意:「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下班路上順便買了袋糖炒栗子。前兩天聊天時,阿綠說漏了嘴,端端又給他帶好吃的了,剛炒好的栗子,又香又甜又軟糯。
那時,耗子翻著白眼數落他:「別以為給你點吃的就看誰都是好人。哪天被毒死都不知道。」
阿綠堅持搖頭:「不會的。」
耗子瞪眼,小笨蛋怕了,乖乖躲進廚房裡下麵條。
雖然嘴上不說,但是阿綠的心思耗子掌握得一清二楚。他跟端端關係很好。小笨蛋在寬叔店裡上班第一天就遇到了端端。當時剛到店裡的阿綠連洗頭的手法都還沒會,撞上一個脾氣暴躁的客人,被罵得體無完膚。端端剛好在邊上,張嘴說了幾句公道話,後來又讓傻站在角落裡手足無措的阿綠過來給自己洗頭。過程應該很愉快,耗子沒心思問,怕問了更惱火,不過看阿綠每次提起端端的表情就能猜出七八。反正小笨蛋自此以後就對端端另眼相看了,張口閉口地「端端說」,進進出出都是「今天端端會來洗頭」、「昨天端端來看我」……每次耗子打電話找阿綠,聽到那頭他樂呵呵的聲音,就知道八成旁邊坐著端端,否則,小笨蛋才不敢先掛他的電話。
頂著瑟瑟寒風,耗子在街邊站了半晌,才等來一鍋剛炒熟的。滾燙的溫度隔著薄薄的紙袋子傳遞到掌心,出乎意料的溫暖。忍不住香氣的誘惑咬開一顆,濃郁的香甜味道好似花開一般在舌尖綻開。用阿綠的話來形容,就是「很幸福」。
小笨蛋很容易滿足,一顆糖、一碗多加了牛肉的麵條、一件溫暖的外套,到了他嘴裡都會變成「很幸福」。耗子揉著他細軟的頭髮嗤笑:「你能不能換個詞?」
他那雙盛著水的眼睛就眨呀眨:「嚴儼說,這樣挺好的。」
阿綠在這個城市的朋友有限,除了端端,還有一個大概就是嚴儼。理髮店的活招牌人很帥話不多,淺淺的笑容迷死一眾阿姨小妹。理髮店門邊成天有嘰嘰喳喳的女客排著隊等嚴儼做頭,哪怕附近另幾家生意冷清的美髮沙龍店門大開一再吆喝,死心塌地的女人們照舊痴心不改。這年頭,再忠心耿耿的粉絲也不過如此。
嚴儼時常讓阿綠幫忙打下手。跟阿綠同時進店的紅中已經學會了吹風和簡單的修剪,據說來年寬叔就準備讓他跟著阿三一起獨自招待客人。學什麼都慢半拍的小笨蛋卻還只是個洗頭工。店裡沒人肯教他。嚴儼就讓阿綠空閒時跟在自己身後看,手要怎麼擺,梳子要朝哪個方向,還有剪刀的角度和藥水的濃度……寡言罕語的理髮師一句一個動作,細緻而耐心。
於是當耗子再次拿自己的業績嘲笑阿綠的不長進時,總是沉默以對的小笨蛋第一次鼓著腮幫子理直氣壯地說道:「嚴儼說,他曾經做了三年的洗頭工。這是打基礎,才不是沒本事。」
端端以外,阿綠單純的心靈里又住進一位神祗,頭頂光環,不可詆毀。
耗子站在十字路口,一手捧著栗子,一手擦過嘴唇。遙遙可以望見理髮店裡攢動的人影,梳著馬尾辮的是寬叔,腰杆筆直的是嚴儼,還有嚴儼身邊那個又瘦又小又笨拙的身影,一轉眼就被某個體型豐滿的女客擋得嚴嚴實實。北風撲面,一身冰寒。心頭驀然跳出一個詞----內憂外患。
阿綠租的房間又小又冷,這兩天卻很熱鬧。先是嚴儼來藉助兩天,他前腳剛進門,後腳耗子就拉著行李箱跟著搬進來。狹小的房間平白擠進來兩個大男人,一時間更是連個轉身的地方都沒有。
小笨蛋拿嚴儼當偶像看,心甘情願讓出床,半夜還不辭辛苦下廚做宵夜。耗子看著就來氣,齜著牙嘲弄:「你怎麼不做個神龕把他供起來?」
阿綠忙否認:「耗子你別亂說。」
那頭的嚴儼不說話,朝耗子看了一眼,繼續垂眼擺弄手機。
趁著阿綠去廚房煮茶葉蛋的當口,耗子靠著牆,坐在小笨蛋睡覺的地鋪上開口:「喂,跟魏遲吵架了?」
好是非的中年阿姨要多多嘴就有多多嘴,理髮店裡做完頭,小吃店裡吃一份生煎,再來中介門店裡坐一會兒蹭杯茶,都不用瑜姐多開口,毛衣針相對戳兩針,團成球狀的毛線在腳邊的紙袋裡滾三滾,附近居民區裡的各色八卦趣聞就滔滔而來。西家離婚在爭家產啦;東家娶親要買新房啦;隔壁張家阿姨哭著吵著要在房產證上加名字啦;我家姆媽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不好,她名下那套房子是不是該動一動轉給我們兄妹幾個……瑜姐笑得不動聲色,回頭人家一走,立刻找上門去攬生意。
聽說遊戲店的魏老闆一連好幾天不見人影,耗子藏著一分壞心,等著看嚴儼的好戲。撇除阿綠的關係,耗子打從一對眼就看嚴儼不順眼,言語不多的理髮師對他也客氣不到哪裡,總是寥寥兩句話就能踩到耗子的痛處。
「謝謝關心。」淡淡回答著,嚴儼的口氣波瀾不驚,「你呢?跑來幹什麼?」
耗子昂著頭說:「我樂意。」
又沒暖氣又cháo濕,還吵,叮叮咚咚的鋼琴聲伴著樓下車輛的喇叭聲,鬼才能睡著。阿綠面前,耗子沒少抱怨。
嚴儼卻笑了,轉過頭饒有興致地看著耗子:「你很擔心吧?」
理髮師的眼神平和卻別有深意,仿佛棉花底下的細針,直直扎進耗子心底。
梗著脖子不肯示弱,耗子忍不住露出幾分惱怒:「你胡說什麼?」
維持著悠閒的姿態,嚴儼的臉上笑容依舊:「你覺得阿綠會跟你嗎?」
夜間的溫度降到了零度以下,冬季的夜晚濃厚深重,關了燈伸手不見五指。耗子堅持跟阿綠一起睡在地上,假裝沉睡,伸手緊緊摟過他的腰。
睡得迷迷濛蒙的阿綠下意識推拒,他便抱得更緊,下巴貼著額頭,幾乎親密無間。
「別這樣……」他小聲提醒。
床上的嚴儼不知睡熟還是清醒,呼吸聲低不可聞。
手掌順著腰緩緩上移到背脊,掌下的身體緊張得緊緊繃起。耗子長長呼了一口氣,繼續假作酣睡,繼續翻身靠向他,直至把他逼到牆根。
「耗子……嚴哥還在……」
「別說話。」黑暗裡,被壓在懷中的阿綠看不見耗子此刻的表情。只有噴在耳邊的呼吸異樣灼熱,「再動我就親你。」
第十六章
寒冬臘月冰天雪地,這個城市不下雪,看著門外蕭索的街頭和步履匆匆的行人,於是越發想念故鄉的那一幕銀白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