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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54:29 作者: 公子歡喜
細皮嫩肉的小白被拉去台上跳舞,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壞心眼的耗子領著另幾個同事,在台下笑得死去活來。
笑著笑著轉過眼,霓虹流轉,人影綽約。也不知道那個笨蛋怎麼樣了,笨成那樣,被賣掉也沒人要吧。
參觀佛寺的時候,耗子想,如果阿綠在,那個笨蛋一定會驚得目瞪口呆。
躺在沙灘曬太陽,耗子懶洋洋地思索,阿綠會不會游泳?好像會吧,記得教過他。木愣愣的笨蛋一到水裡就跟要了他命一樣,抓著個人就死死摟住腰不肯鬆手。
賓館的床怎麼也睡不慣。同房的小白有時會說夢話。耗子睜著眼睛看黑乎乎的天花板,阿綠這個時候在幹什麼?這個時候還敢在街上亂逛,老子整不死他。
小白朦朦朧朧地叫他:「耗子,還不睡?」
耗子說:「嗯。我認床。」
小白笑聲模糊:「切----想女朋友吧。」
「……」耗子瞪著天花板上隱隱約約的吊燈半天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小白又說起了夢話。
耗子緩緩閉上眼:「說了你也不懂。」
飛機落地的那一刻,不知為何,心底陡然鬆一口氣。
回家、洗澡,連行李箱都顧不上打開,先趴在久違的床上美美睡一覺,睡得渾身舒坦神清氣慡。耗子叼著煙,慢悠悠掏出手機:「喂,是我。我回來了。」
照例是音樂聲大過說話聲:「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寬叔家的老闆娘是鄧麗君死忠。
小笨蛋的聲音也似摻了蜜一樣甜:「耗子!你回來了!」
「嗯。」床頭柜上有阿綠上次忘在這裡的鑰匙扣,軟乎乎的一隻毛絨龜,表情天真,眼神無邪,捏起來跟他的臉一樣舒服。聽說是端端送的。阿綠跟耗子提了幾次,耗子每次都忘記還,「怎麼樣?想我了?」
心底早就想好了說辭。不想?哼,嘴硬吧你,老子不在,你能依靠誰?嗯?被人欺負了吧?紅中又搶你的功了?阿三又把你的客人記到別人帳上了?又被那個賣青菜的塞假鈔了吧?有沒有被樓下的老太太冤枉亂扔垃圾?你呀你,說你什麼好?你那張嘴是擺設吧?榆木疙瘩!來,快過來告訴我,都碰上什麼倒霉事了?
想?哼哼。知道離不開我了吧?還不快過來給我做飯。對了,那邊沒什麼好買的,給你帶了盒巧克力。免得你嘴饞,天天念叨著端端的。丟不丟人啊你?下班了就過來,別磨磨蹭蹭的。晚一分鐘有你好看。
千言萬語涌到嘴邊,耗子悠然地捏著小烏龜,胸有成竹地等著阿綠回答。
「耗子……」阿綠說。
「嗯?」換一個舒服的坐姿,耗子心情舒暢。
鄧麗君在那頭唱得甜蜜,小笨蛋喜氣洋洋的,迫不及待報喜,嗓子比蜜還甜:「我搬新家了!魏哥幫我找的,房子可好了!還便宜!呵呵,我、我剛搬進去。那個……那個什麼?哦,對了,你要不要來看看?除了魏哥和嚴哥,還沒人來看過……」
手機徒然地按在耳邊,手裡的小烏龜被掐得變形。
耗子瘋了。
第十三章
「長本事了?知道嫌棄房子舊了?還是漲工資了?杜青律,你中彩票了?掙錢的本事沒有,花錢倒學得快。有本事你怎麼還租房?買一套不就好了。我那兒剛好有客戶要賣一套公寓,江景房,四百平米,五千多萬,還帶一個四十五萬的車庫。怎麼樣?杜先生,明天我帶你去看看?說吧,是不是寬叔把理髮店送你了?」
小小的房間原先應該是房東家的客臥,雖然歷經幾任租客,格局卻始終沒變。木質的地板,方正的吊頂。米黃色的窗簾是剛洗過的,走近時隱隱能聞到甜甜的洗衣液味道。阿綠愛乾淨,踢腳線的fèng隙里都擦得一塵不染,雪白的牆壁一寸一寸被打理過,正對床頭的方向貼著前任房客留下的卡通海報。短裙白襪的幼嫩少女眼睛大大頭髮長長,笑容活潑,身段迷人。
明明在電話里輕慢地表示,我周天昊入行這麼多年,什麼房子沒見過?憑你也能租下的房子,我才沒興趣。此刻,大言不慚的男人卻正坐在中央的大床邊指手畫腳。
「不是的……」乖覺地坐在床下的小板凳上,阿綠還沒開口,氣勢就輸了一大截。
門邊放著一個還沒來得及打開的行李袋,鼓鼓囊囊的。邊上靠著幾個同樣裝得滿滿的紙袋,大大小小,都是還未整理的樣子,焉頭搭腦的,像極了他們的主人此刻的模樣。
「哼,鴿子籠。」耗子壓根沒聽他說話,抱著臂膀潦糙地向四周瞟了一眼,朝天的鼻孔自始至終沒有往下的意思,「這么小的房間,我今天真是開眼了。聽你得瑟的口氣,我還以為魏遲給你弄了套什麼好房子。原來,也不過一般般。」
阿綠捧著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小心翼翼觀察他難看的臉色:「我就一個人,夠住了。」
打從進屋起就存心找茬的耗子「切----」一聲輕嗤,抖著眉梢冷笑:「你這兒是頂樓吧?」
「嗯。」
「下雨天會漏水的吧?」
「我……」壓根就沒想過的問題,打得阿綠措手不及,「這個……」
心知他答不上來,耗子翹了翹嘴角,犀利的目光繞著房頂轉了一圈,又慢慢落上他發僵的臉:「你這兒還靠北,夏暖冬涼,有你好受的。」
「這個……」臉上又一白,阿綠完全插不上嘴。
「這樣的房間,你竟然不讓房東裝個空調。」
阿綠心說,裝了我也用不起。面對笑容詭異的耗子,嘴巴徒勞地張了半天,還是一個字都說不上來。
「這個……」心知辯不過他,小笨蛋認命地垂下眼看進碗裡,「我沒多想……」
他還沒吃飯。理髮店下班得晚,小笨蛋對自己向來也是馬馬虎虎,總是隨便弄個菜,和飯拌在一個碗裡就對付過去了。耗子來的時候,阿綠剛打算動筷子,聽見外頭有人「哐哐」砸門,就趕緊出來看。
一開門,在外頭瀟灑了整整一個月的同鄉兼好友正一如既往地腆著笑臉,跟客廳里的房客們搭訕:「我是Jerry,無論租房、買房還是賣房,都可以找我。」
彼時,小笨蛋對即將到來的暴風雨還渾然不知情,見到耗子立刻喜出望外:「你這麼快就來了?」喜滋滋地把他拉進房。
房門一關,耗子的臉就黑了:「杜青律,長本事了是吧?」
阿綠就此被逼到矮櫃邊,捧著飯碗大氣不敢喘一聲。
房子太舊,房間太小,位置太偏僻……從落座起,耗子的嘴就沒嫌過,犀利的視線不停地在阿綠和房間的角角落落間來回:「你沒多想?那你想什麼了?你什麼都沒想吧?哼,杜青律,你這腦袋就是個擺設。笨。」
阿綠鼓起勇氣說:「寬叔講,能有張床睡就行了。」
話音還沒落,「哇----」一陣哭聲傳來,之後是粗暴的呵斥聲。鄰居家不知怎麼了,吵得天翻地覆,連帶這邊的牆也被震得嗡嗡抖動。
以連哄帶騙為謀生手段的男人瞬間又抓到一個話柄:「呵呵,這麼差的隔音……」
小笨蛋被逼急了,「咚」一聲把碗放在矮柜上:「又不是天天這樣。」
耗子不急著回答,嘲諷的視線在他身邊的矮柜上起起落落:「這是什麼?你從哪兒撿來的?真是,連件像樣家具都沒有。現在誰還用這個?」
阿綠的臉憋得通紅,說話越髮結巴:「不、不是挺好的?既能當柜子又能當個小桌子。」
這是實話。阿綠對生活的要求真的不高。白天安安心心上班,晚上甜甜美美睡覺。這樣就夠了。可是視線撞上他興味盎然的眼,阿綠心頭一頓,知道自己又上當了。
果然,他氣定神閒地開口:「原來你連個桌子都沒有。也是,這么小的地方,就算有桌子也放不下。」
阿綠徹底不說話了,攥緊筷子,埋頭一個勁往嘴裡塞飯。
坐在床頭的大爺還不自覺,「嘖嘖」有聲地感嘆:「還有,明知道地方小,你還放這麼大一張床幹什麼?你腦袋裡都裝什麼了?笨。說你笨你還不樂意。我走了才幾天……你讓我怎麼說你?嗯?」
「……」乾脆偏過臉再不去看他,泄憤似地,阿綠大口大口地嚼著嘴裡的飯菜,「什麼好事到了你嘴裡都能變樣。」
粘軟的米飯堵在喉嚨口再也下不去,還要執拗地拼命往裡塞,憋得喉頭哽咽臉頰發熱,眼眶一陣酸澀,阿綠咬住筷子,胸間忍不住又氣又苦:「周天昊,你狗嘴裡就吐不出象牙。」
自小到大,他就是見不得他好。
小時候,一起玩的小夥伴給阿綠一顆糖。阿綠剝開糖紙正打算往嘴裡送。他看見了,一臉壞笑地跑過來:「阿綠,你吃什麼呢?怎麼這個顏色?屎黃屎黃的。」
阿綠的手停在嘴邊,再也送不進去。
曾經有個女同學,長得一般,成績一般,性格也一般,阿綠跟她沒怎麼說過話。不過放學後,她常常會留下來跟阿綠一起打掃衛生。阿綠很高興,多一個人幫忙總是好的。
於是又被耗子瞧見了,兩手插著褲兜晃晃悠悠站在窗邊看:「喲,杜青律,談戀愛了?」
女同學哭著走了。從此以後,只有耗子不耐煩的催促聲陪伴著阿綠渡過那一天又一天的掃除時光。
一件件被遺忘的小事瘋狂地湧上心頭,細碎的、零星的、不值一提的、毫無意義的,某個幼時的段亂,某句忘了時間地點的話語,某個沒有前因後果的場景,走馬燈似地在眼前重演。這麼多年了,打從有了記憶開始就有了他。在他面前,卻似乎總是幹什麼都是錯的都要被嘲笑,字寫得不好看,飛機模型糊得不漂亮,從小到大沒牽過女孩的手……不管如何認真,無論如何當心,他的努力他總看不見,一次次千辛萬苦地練習,一遍遍反反覆覆地糾正,換來的亦不過是他眼角邊的一抹冷笑,笨蛋,你瞎折騰什麼?
杜青律是笨蛋,所以,連杜青律遇見的人都應該是不安好心的。你這麼笨,幫助你的人都是別有用心的、關心你的人都是不懷好意的、接近你的人不是為了騙錢就是另有目的。「被賣了還替人家數錢。」都數不清多少次被他捏著臉呵斥。其實疼不在臉上而在心裡,就不能給我一些信任嗎?就不能對我有一點點信心嗎?放學路上結識的同級生、火車站上遇到的開朗同鄉、理髮店裡來來去去的客人們……他相信他們的善意,他卻揚著下巴譏諷,挑著眉梢不齒:「笨蛋才和笨蛋做朋友。」、「你笨成這樣,誰會搭理你?」、「就你這樣,臉上就寫著『人傻錢多』四個大字。」……他就愛用這樣一副清醒的面孔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句句帶刺,字字如刀:「知道人家為什麼找你說話嗎?就知道你不知道,因為你好騙唄,說豬會飛你都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