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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54:29 作者: 公子歡喜
    「這麼晚?還在加班?」

    「是啊,忙。不過加班有獎金。」

    「哦……」

    話題不著邊際且跳躍,耗子問他,給幾個客人洗了頭,有沒有被客人找茬,是不是又絆到了地上的電線或是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阿綠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生意那麼忙,哪裡記得清招呼了幾個客人?客人都挺好的,問我多大了,家裡幾口人,有沒有女朋友,是不是喜歡店裡的青青。今天輪到嚴儼煮飯,夥計們都跑去外頭吃了,只有我和魏遲留了下來。嚴儼炒的菜沒有那麼恐怖,挺好的,魏遲全吃光了,就是咸了些,大概打翻了鹽罐子,就咸了一點而已,挺好的。都挺好的。

    他從不抱怨從不計較從不怨天尤人。即便被嘲笑被冷落被排擠,遲鈍木訥的小笨蛋依舊只是笨拙地表露著淡淡悲傷的表情,嘴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沒事,真的,挺好的。」

    如許夜晚,傳真機「滴滴」鳴叫,複寫紙漫天飛舞,熾白的燈光刺得雙眼隱隱作痛,聽著他在電話那頭一句「我挺好的」的呢喃,周天昊心頭一片平靜,即使瑜姐的咆哮已近在耳畔。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

    胡思亂想的時候,小白突然發問。耗子倏然回神:「啊?」

    小白正側頭看著他,鏡片後的雙眼微微眯起:「將來有什麼打算?」

    「將來?」愜意地伸長雙腿,耗子靠著金屬椅背,不知該如何開口,「先買套房子吧。」

    「真打算結婚?」小白一臉不可置信。

    耗子笑了笑,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那邊韓店長的客戶似乎還沒有結束的打算。瑜姐跟受理台里的工作人員聊得火熱。保安大叔不知第幾次從耗子跟前走過,眼神里透著一絲不耐。

    歉意地沖他點點頭,耗子衝著瑜姐的背影努了努嘴。大叔瞭然,也對他露出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小白問耗子:「職業規劃呢?」

    耗子措手不及:「嗯?」

    「總不能做一輩子房產經紀人吧,又不穩定。」

    這是個靠天吃飯的職業,紅火的時候,不論資質,誰都能穿身西裝夾個文件袋跑來賺一筆。慘澹的時候,一夜之間整條街的門店都關門大吉。不少老資歷的經紀人都對前兩年的淡季記憶猶新,天天舉著宣傳板站在街口,一個月都不見得有一筆生意。

    耗子說:「再看吧。」

    小白毫不客氣地奚落:「那你還結什麼婚?拿什麼養活人家?」

    他語重心長地拍著耗子的肩:「年輕人,該好好想想了。」

    耗子閃身拍開他的手:「滾。」

    跟阿綠吹噓的時候,倒是煞有介事地籌謀過:「以我的能力,我的業績,兩年內做店長,三年後升區域經理,再過五年,去總店做主管也不是不可能。或許,還能進總公司。」

    小笨蛋睜大眼睛,聽得一愣一愣的,整張臉寫滿嘆服。耗子享受著他的仰視,心裡卻明白,不過是吹噓而已。天底下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不過,現在看來,是該好好考慮了。

    韓店長的交易終於完成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瑜姐身邊經過。韓店長看起來很疲憊,一個人默不作聲地走在最後,任由助理跟氣憤難平的客戶繼續交代細節。

    耗子瞅了一眼,韓店長的客戶是一個年輕女孩和一位老者。不由有些訝異,這年頭,爺爺和孫女一起買房子的,畢竟少見。

    「別猜了,人家是夫妻。」瑜姐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看著他們的背影,對耗子道。

    這女人眼睛太毒,耗子心裡那點小九九全被她看在眼裡:「這有什麼稀奇,老頭有錢唄。」

    女孩確實漂亮,身段玲瓏臉龐精緻,絲毫不遜於韓店長家的女助理。

    也許是僅剩的那一丁點恨嫁心又在發疼,瑜姐抱著臂膀,語氣泛酸:「嫁人就那麼回事,有人拿它當事業,有人拿它當理想,這是個人追求。得瑟什麼呀?」

    耗子沒工夫照顧她的玻璃心,一路眼饞地看著韓店長緩緩走出交易中心的大門,於是小心發問:「瑜姐,你看……」

    「知道了,知道了。下班。」

    身後,比耗子更想下班的保安大叔如釋重負。

    借了小白的助動車飛馳到理髮店,裡頭恰好也是一波生意高峰剛過。阿三領著幾個夥計正蹲在台階上吃飯:「喲,耗子,又來洗頭?」

    耗子探頭往店裡看,寬叔不在,只留了嚴儼一個人在裡頭收拾東西,隔壁遊戲店的魏老闆照例歪在一旁的鏡台邊,笑得一臉賤樣。

    耗子拉開門問:「阿綠呢?」

    嚴儼還沒回話。

    正在裡間洗手的小笨蛋聽見了,甩著濕漉漉的手,邁著小跳步從一地錯綜複雜的電線上跳過來:「來了。你今天怎麼這麼早?」

    耗子說:「難得。抽空來看看你。」

    最近生意忙,是一年裡最忙的旺季。大批想買房的客戶趕著在年底前辦妥一切手續,過年時就可以搬進新房。

    「新的一年,新的房子,新的人生。」瑜姐不遺餘力地忽悠,碩大的宣傳板立在門前,隔了三條街都能看到。客戶紛至沓來。

    店裡人手緊缺忙不過來,地主婆投胎的店長捨不得多一個人分獎金,一個人當兩個人使,耗子天天陪客戶簽合同簽到半夜。

    阿綠聽了,臉頰邊深深陷進去兩個小酒窩。

    粉嘟嘟的臉,黑漆漆的眼,亮閃閃的笑。

    耗子看得手癢,抬手在他臉上重重地捏:「笑,就知道傻笑。」

    一起坐在台階上看西邊半沉的夕陽。附近的中學放課了,穿著校服的少男少女成群結隊地從台階底下經過。

    耗子忽然回頭,一雙眼緊緊盯著阿綠的臉:「我發現一個問題。」

    阿綠被他看得發毛:「什麼?」

    習慣性地抬手揉他的頭,手掌貼著耳朵根移到圓潤的下巴:「你怎麼還是一臉傻樣?」

    「就知道你沒好話。」阿綠氣得瞪眼。

    「那讓我再好好看看。」他語調溫和,眉目含情,用帶著熱意的手指捏著他的下巴,湊過頭來近距離觀察。臉對著臉,近到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呼吸,看著晚霞的艷色漸漸染上他的臉。

    「你別……有人……」他的聲音低如蚊吶,垂下已經紅透的臉,帶著連他自己都還未察覺的羞澀。

    耗子笑了,一口白牙光可鑑人:「真的。還傻得跟以前一樣。」

    他哈哈大笑,還是那個可惡的、只會用惡作劇捉弄他的耗子。小笨蛋氣急,咬著牙,嘟著嘴,鼓著腮幫子,半天說不出話。

    「耗子。」對峙半天,先開口的永遠是沉不住氣的他。

    「嗯?」

    「你……挺忙的吧?」

    「廢話。」

    阿綠追問:「真的?」

    耗子不耐:「我騙你幹什麼?」

    乾脆躺倒在台階上,漫天的火紅雲霞頓時映入眼帘,赤雲遊走,金光乍現,壯觀如畫。打了個呵欠,耗子合上眼:「這兩天我都沒好好睡過。」

    阿綠的眼中流露出幾分同情:「這麼忙?」

    「嗯。對了,過兩天我大概要去泰國,旅遊。大老闆請客。這可不是誰都能去的,整個公司業績最頂尖的才有資格。厲害吧?」

    小笨蛋兀自囁嚅著什麼,耗子聽不見。靜靜閉著眼,對面小飯館的飯菜香自鼻間掠過,汽車的喇叭聲和學生們的笑聲此起彼伏。紅塵滾滾,濁世浮沉,我枕在你的膝頭,握著你微濕的手,睜眼就是燦爛晚霞,夢中都不曾有過這般美好。

    第十一章

    半個月後,耗子趾高氣昂地登上了飛往曼谷的班機,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好好等著,回來我給你看照片。」

    理髮店上上下下用嫉恨的眼神看他。

    阿綠垂著頭,拼命不讓他看見自己眼裡的羨慕。

    他這回是真風光了,優秀員工、金牌經紀人,業績全公司排名前二十。寬叔扔在店裡的早報上,阿綠翻開房產版,入眼就是耗子他們公司跨了幾個版面的大廣告。上面就有耗子的照片,印在一堆五花八門的房源推薦里。耗子頂著資深置業師的頭銜,笑得跟個詐騙犯似的。邊上的房屋介紹一看就是耗子自己寫的,那一串串高深的專業化詞彙,那麼具有煽動性和欺騙性的描述,「極具投資潛力」、「兼具文化個性」、「彰顯優雅品味」……

    阿綠光看報紙上的照片就能想像他那副口若懸河的騙子樣。還品味……就你那一件襯衣放水裡一泡半個月,也不知道搓搓的品味。好好一塊醃肉也能被你關冰箱裡關到長毛。

    扔下報紙繼續無止境地給客人洗頭。阿綠苦惱地盤算著自己的事,如果被耗子知道他又快要露宿街頭,少爺般脾氣的竹馬會不會一口咬死他?

    來到這個城市並不久,阿綠卻已經搬了好幾次家。原先是和耗子住一塊兒。起初是一套房租很便宜的房子,不超過十平米的小房間裡,擠著六個大男人,屋子裡除開三個高低床,再也擠不下任何家具,環境可想而知。

    後來,耗子掙的錢多了一些,就帶著他另找了地方,同樣是合租,對方是一對剛結婚的夫妻。原先相處得很好,沒過多久,這對閃婚的夫妻卻因為各種小事吵鬧分手,最後相繼搬走。耗子想把整個房間都租下來,房東卻提高了價格。

    輾轉幾次後,耗子有了獨立租房的能力,可是阿綠卻說什麼都不肯再和他一起住了。他付不起那一半的房租。

    雖然耗子說沒什麼,即便全部由他一個人承擔也不是問題。

    但是阿綠不願意,在經濟上,他已經欠了耗子許多。每次付房租或是需要一起用錢的時候,總是耗子搶著先把錢付清,而後擺出一副吝嗇的模樣向他伸手:「兩個人一共三百,一人一半,你給我一百五。快點!我手裡也沒錢。」

    阿綠疑惑地問他:「才一百五?」

    他的表情就更臭,語氣極度不耐:「廢話!就你這窮光蛋,敲斷骨頭也榨不出一點油花,我還能騙你?」

    阿綠再傻也知道,在這樣一個一線城市,三百絕對租不來一套這樣的房子,何況其中還包括了水電煤。

    有一次,阿綠終於忍不住了:「耗子,你別騙我。」神情難得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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