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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54:29 作者: 公子歡喜
瑜姐不說話,踩著高跟鞋往已經空無一人的樓梯間走。閒著的經紀人們都跑去看耗子的熱鬧了。瑜姐「哐」一下砸上門,耗子脖子一縮,劈頭蓋臉的痛罵迎面而來:「比別人多幹了兩年就拽了是吧?資歷深敢無理取鬧了!這是你幹的事情嗎?還慫恿客戶!以後誰還來找我們公司?我們店的業績怎麼辦?業績!臉都被你丟光了!」
業績就是她的命,沒有業績就沒有錢。掉進錢眼裡的女人心疼得連妝花了都顧不上。
耗子縮著頭默默地想,重點是最後一句吧?
前些天剛看完韓店長的笑話,一轉眼丟人丟得比韓店長還現眼。打死瑜姐也咽不下這口氣。
「真的很抱歉。」小聲地再重複一遍。
瑜姐抖著不停掉粉的臉,還想說什麼。小白推門進來:「瑜姐,還有客戶在等著過戶。」
飛快地抬起頭,耗子感激地看了小白一眼。小白很客氣,瑜姐走了後,拍著耗子的肩膀耐心鼓勵:「沒事。把你手裡的客戶分我一半就行了。」
耗子一肘子捅上他的胸膛:「滾,老子還得攢錢買房子。」
「買房子幹什麼?討老婆?」
「要你管。」
地主婆投胎的女人才沒這麼容易放過他。
「錢就不扣你了。今天起,每天下班,再到店裡打三百個推廣電話,少一個都不行。什麼時候結束看你表現。」她說得寬宏大量,臨末了幽幽嘆一口氣,「我這個人就是這麼心軟,太好說話了。」
「謝謝瑜姐。」耗子灰頭土臉地垂著頭,心裡暗暗盤算,是沒扣錢,但是等於不花錢白雇一個業務員。一個人當兩個人使,瑜姐上輩子在舊社會放過高利貸。
放下電話,耗子已經傻了。街上路燈明亮,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漫天星斗。一個人晃晃悠悠往家裡走,手機揣在口袋裡,連個動靜都沒有。這些天阿綠髮給他的簡訊,他都賭氣沒回。於是後知後覺的小笨蛋漸漸地也不來找他了。
笨蛋,也不來看他一眼,萬一他死了呢?
「呸。」趕緊往邊上吐一口口水。耗子拍拍頭,一定是打電話打傻了才這麼咒自己。
租住的房子位於小區深處,夜色已經深了,聚在路旁納涼的人們也散了。快入秋了,早起晚間的風帶著寒意,樹葉子「沙沙」作響。也許是下過雨的關係,走過綠化帶會聞到青糙和泥土的氣息。
耗子看著自己印在地上的影子,孤孤單單的,抬手緊一緊衣領,它也跟著動一動。天氣要轉涼了,阿綠髮給他的最後一條簡訊就是提醒他要多穿衣服。咸吃蘿蔔淡操心,誰冷了不知道要穿衣服。
又把手機掏出來看,還是沒有動靜,伸長脖子的小烏龜傻傻地爬在屏幕裡頭,表情無辜。耗子喪氣地低下頭,腳下的影子卻變成了兩個。阿綠抱著膝蓋坐在門前,耗子從他清澈的眼睛裡能看到自己黑乎乎的影子。
「天昊,你回來了。」神情乖巧的少年笑著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嗯。」含糊地應了一聲,耗子沉著臉,掏出鑰匙開門。
腳步聲依次點亮了沉睡的燈光,耗子一眼不發地上樓梯,阿綠識趣地不說話,乖乖跟在他身後。
「來找我幹什麼?又被房東趕出來了?」沒好氣地把阿綠晾在門邊,耗子逕自給自己倒了杯水。
瑜姐那個吝嗇鬼,店裡的純淨水喝光了也捨不得再買。
「這個……」阿綠躊躇,「好幾天沒看見你……」
耗子截斷他的話:「也就兩星期,十四天。」
阿綠眨著眼睛疑惑地看他。耗子彆扭地別開臉:「我忙。」
是挺忙的,天天蹲在交易中心的樓梯間裡數手指頭。
「發你簡訊,你也沒回。」阿綠續道。
「跟你說了,我忙。」
「我……」
「幹嘛?有事快說。」最討厭他這副吞吞吐吐的窩囊樣,耗子忍不住提高聲調。
阿綠的聲音很低:「我擔心你。」
站在門邊的少年神情尷尬,墨色的眼瞳被一汪水色罩著,面色微紅,口中還因為剛剛爬過樓梯而微微喘氣。他看著耗子,目光清純而真誠:「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我擔心……」
耗子氣不起來了,一直盤桓在胸口的那股怒氣被阿綠如此這般看著看著,就慢慢看沒了:「我沒事,瑜姐讓我加班,忙得沒工夫找你。」
「哦。」阿綠如釋重負,「那我沒事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小笨蛋開門要走的情形怎麼看怎麼礙眼,耗子揚聲叫住他:「站住。」
「嗯?」
「給我做飯。」
「啊?」
「我餓了。」當家大爺癱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嘴裡念念有詞,「老子累了一天了,你不是擔心我麼?快給我做飯。做完了叫我。」
小笨蛋做飯的時候,耗子看著電視,別有用心地套話:「今天端端來過嗎?」
阿綠毫無防備:「沒來。」
「那昨天呢?」
「也沒來。端端是客人,怎麼可能天天來?」
耗子長舒一口氣:「客人啊……」
「嗯,客人。」熟練地往鍋里打個蛋花,阿綠沒看見耗子竊喜的表情。
另外,也是好朋友。端端說的,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第七章
街邊飄下第一片梧桐葉的日子,阿綠把劉海染回了黑色。理髮店的台柱嚴儼親自動手,習慣了站在理髮椅後頭的阿綠難得坐在鏡台前,緊張又興奮,左顧右盼地,總覺得哪裡不一樣:「呵呵,坐著看到的東西果然和站著不一樣。」
老資歷的助理們圍在後頭笑他的傻樣。
嚴儼一面給他修發梢,一面低聲提醒:「別瞎轉。要記得我是怎麼給你弄的。」
阿綠果然安靜下來,抿住嘴睜大眼,眼珠子緊緊盯著他的手,瞳孔亮得發燙。嚴儼被他看得發毛,手掌用力按下他的腦袋:「你這麼看,我怎麼給你剪?是要你用心記。」
想要伸手抓頭,剛舉到一半便被嚴儼瞪了回去。阿綠摸摸鼻子,白淨的臉上泛開朝霞般的紅:「哦。我怕我記不住。呵呵……」
「你啊……」嚴儼淺淺地抿著唇,把他的頭再往下按。
阿綠偷偷抬起眼,寡言罕語的理髮師臉上難得掛了幾分笑意。嘴角不由再向上翹翹出一個弧度,感激脫口而出:「謝謝嚴哥。」
嚴儼不說話,飛舞在指間的剪刀卻比平時慢了不少。
一直叫嚷著要阿綠換一個發色的耗子卻什麼表示都沒有:「你跑來就是讓我看這個?」
站在自家藍底黃字橫跨了整個店面的大招牌下,大忙人煞有介事地抬著胳膊,露出手腕上擦得鋥亮的表:「知道我有多忙嗎?嗯?時間就是金錢,OK?」
店裡恰好傳來瑜姐的尖叫。女店長站在耗子的座位後,歇斯底里地指著閃爍的電腦屏幕抓狂:「周天昊!王先生的合同呢?準備好了嗎?公司雇你是讓你來玩植物大戰殭屍的嗎?」
「我……」耗子的表情僵住了。臉頰微紅的男人飛快地扭開臉,聲調低到聽不見,「就玩了一會兒,才剛開始。」
阿綠寬容地表示理解:「沒事。你忙吧,我也得趕緊回店裡。寬叔去買彩票了,我偷溜出來的,被抓到就慘了。」
剛下過雨的午後,空氣清新,涼風送慡。人行道被雨水浸成了深色,被打落的樹葉亮得上過蠟一般。時不時還有小雨溫柔地拂過面頰。打著花雨傘的時髦女孩穿著短裙裊裊路過,耗子的目光里卻只有眼前一派純真的阿綠。明明只比自己小了一歲,眼角眉梢卻還依舊稚嫩如少年,那般赤誠,那般真摯,那般無邪。笨蛋,多大點事,還興沖沖地跑來,給個棒槌就認成真。
手掌使勁在他頭上揉一把,他蜷起脖子,眉頭微蹙,眼神楚楚可憐,如果再用力,眼圈就會像兔子一樣顯出一抹紅。耗子的心頭整個都化了,蘇軟的感覺在胸口不停激盪。連瑜姐的咆哮都仿佛隔了一個世界。
「那還不快走?你那點工錢還扣得起嗎?餓死了也別來找我借錢。」收回手,從不在嘴上認輸的男人撐著臉,老實不客氣地呵斥。
「知道了。」才不把他惡劣的語氣放在心上,阿綠依舊笑著跟他揮手。
耗子轉開眼,方才還埋在他發間的手貼著褲fèng,悄悄地握緊又張開。
房產交易中心的空調是這世界上最沒人性的設置。冷氣從六月開到九月,暖氣從十二月到次年二月。除開這些時段,哪怕暴雪襲城或是烈焰高照,麻木的物業公司都不會有絲毫照顧。同時,八月中下旬時節,即便室外的氣溫已經降到了二十五攝氏度以下,室內的空調系統卻依舊運轉無誤。寬敞空曠的受理大廳里,冰涼的地磚與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台面無不散發著絲絲寒氣。小白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衣,抱著一摞文件袋瑟瑟發抖。
耗子敞著衣領坐在他邊上,悠然自得地抽菸:「你才多大,還沒到三十呢,就虛成這樣。」
「看我。」炫耀性地拍拍自己厚實不到哪裡去的胸膛,耗子洋洋得意,「這就是鍛鍊的成果。不是我跟你吹,上周和老李他們游泳的時候,我一口氣游出八百米,喘都沒喘一下。」
小白自愧弗如,思量著是不是也該去健身房辦張卡。
當天晚上,耗子就發燒了。
阿綠接到電話,咋咋呼呼地趕來,站在門外狂按門鈴。耗子吸著鼻子,恨不得整個人都陷進被子裡:「我還沒死呢。急什麼。」
阿綠擔憂地看著他:「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要。」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絕,他臉都白了還不忘記錢,「貴死了。」
「那怎麼辦?」看著裹著被子的耗子,阿綠急得團團轉。
「坐下。我眼暈。」伸手把他抓到自己身邊,耗子暗暗後悔,不該把他叫來。
不過,除了杜青律,周天昊實在想不出來自己還能找誰。瑜姐就甭想了,女人在電話那頭,嗓音嬌若鶯啼:「什麼?病了?哎呀,那就好好休息。明天請假是嗎?可以。後天過來把兩天的活一起做了也是一樣的。一天六百個推廣電話對你也不是大問題呀。啊,對了,陳先生的交易合同你要準備好。沈太太的審稅資料,她的房子原先做過轉讓,要去一次檔案館,把原先的資料調閱出來。前天來的那位李先生,他要申請首次購房優惠,材料也要事先備齊。其他的……我再想想……總之,後天上班前,所有資料都要給我。好好休息吧,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