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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54:29 作者: 公子歡喜
    「這樣方便,跳槽了也不用買新店服,換條領帶就行了。這是行業規則。」入行的時候,小白這麼跟耗子講。

    後來耗子又賣弄給阿綠聽。阿綠恍然大悟,連連點頭,然後劈手往街對面一指:「那家的經紀人怎麼穿紫西服?」

    耗子語塞了,面孔漲得通紅,揮手往他後腦拍了一巴掌:「你管那麼多幹什麼?趕緊給我洗頭。」

    阿綠張張嘴,掙扎了小半會兒,乖乖地站到理髮椅後頭:「自己在家洗洗不是也挺好?幹什麼每次來這兒,白白浪費五塊錢。」

    透過鏡子狠狠剜了他一眼,耗子高高挑起眼角:「我樂意。」

    「五塊錢也是錢。」阿綠挺心疼的,「夠買頓早飯了……」

    耗子的眼睛又要鼓起來,阿綠趕緊閉上嘴,低頭看著白白的泡沫從無到有,在耗子的發間和自己的手指fèng里徐徐生長蔓延,直到把黑色的頭髮和不停曲張的手指全部淹沒。

    現在有錢有什麼用?就跟這泡沫似的,打開水龍頭「嘩嘩」一衝,就什麼都沒了。越想越可惜,越覺得可惜手指越用力。手底下的腦袋猛地一動,阿綠迷茫地看向鏡子,鏡子的耗子齜牙咧嘴,連眼圈都紅了:「這麼用力幹什麼?你殺豬啊!」

    「可不是嗎?」邊上的嚴儼順嘴接道。

    哄堂大笑。

    高傲的理髮師滿不在乎地甩給耗子一張毫無表情的側臉。

    「我……這個……」耗子殺人般的目光里,阿綠手足無措地舉著一雙沾滿泡沫的手,急出一頭熱汗,「天昊……」語氣綿軟,直喊進耗子的心底里。

    火氣頃刻間消了:「算了。」還是不甘願的口氣,耗子挪開眼睛不去看他的臉。

    阿綠如釋重負。

    而後,阿綠給耗子洗了整整一個月的衣服。在那一個月里,耗子身上的襯衣比小白的還白。

    其實,經紀人之間也各有門道。常蹲在交易中心門口那個大叔總穿得樸素,對誰都是一副憨厚笑容,卻壟斷著整整一大片居民區,二十年房齡的老公房顛來倒去,大叔的坐騎從自行車換到寶馬。愛穿短裙的漂亮姑娘很少出現,一出現必定帶著是天價的豪宅。耗子跑斷腿忙乎半年,剛抵得了她一筆交易的佣金。還有讓瑜姐咬牙切齒的韓店長,氣定神閒的男人永遠都是一臉淡然鎮定的表情,等待時就從包里掏出一本英文原版小說翻看。據說,入行以來,他從沒出過紕漏。是不是真的,耗子不知道,都是和人閒聊時,有一句沒一句聽來的。

    下午的交易中心依舊一派嘈雜忙碌,人似乎比上午更多了一些。交易量日漸攀高,上午取的號碼一直等到下午才能辦理是常有的事。耗子掃了一眼不見消減的人群,掏出手機看時間。還有兩家客戶在苦苦排隊,等得不耐煩的客戶對著小助理連聲抱怨。耗子估算著,接著還得去煤氣公司辦理交接,看來今天又不能準點下班。

    有一條未讀的簡訊跳在屏幕中間,發件人頭像是一隻伸長脖子的小烏龜。耗子喜滋滋地點開看,阿綠問他,晚上想吃什麼。

    「外面吃也行。」

    都可以想像他寫這句話時,表情有多鄭重。你才掙幾個錢?外面吃,吃得起嗎?吃完這頓喝西北風還是皺著臉跑來他家敲門?

    最後不還是吃我的?耗子邊撥電話邊想。

    「餵?」「嘟嘟」兩聲響,阿綠怯怯的聲音混在巨大的音樂聲里傳過來。

    「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寬叔迷王菲迷得魔障。

    周天昊仰起下巴,不可一世:「老子聽不見。」

    一陣窸窸窣窣的雜音,音樂聲輕了些,阿綠的聲音透著拘謹:「耗子?」

    「在幹活?」

    「嗯。客人正等著。」

    「我要吃麵。」耗子快速說道。

    「啊?」阿綠有點反應不過來。

    「我說,我要吃炸醬麵。」稍稍放緩了語速,耗子握著手機,微涼的屏幕貼著臉,「再敢多放鹽,就有你好看。」

    不等阿綠回話就把電話掛了,耗子撣撣衣擺,開始期望眼前的人群能趕緊消失。

    「嘟……嘟……」的長音一遍又一遍響著。

    「這個……不是剛吃過麵條嗎?」阿綠吶吶地追問,耗子已經把電話掛了。

    怎麼老吃麵條?沒有功夫讓阿綠細想。寬叔吼人的聲音快掀翻了屋頂:「阿綠!人呢!小兔崽子,怎麼又沒影了?」

    趕緊從裡間蹦出去,腳踝讓什麼絆了一下,阿綠慌張地扶住一邊的理髮椅,阿三那頭叫了起來:「哎,誰把我的吹風機插頭拔了?」

    阿綠再抬頭,寬叔的臉色黑得能吃人:「還發愣!趕緊幹活!你看客人那一頭肥皂泡……」

    手指彎曲,再張開,再彎曲,掌心貼著頭皮揉啊揉……機械地重複已經麻木的動作,阿綠儘管覺得枯燥卻依舊認真。嚴儼說過,到下個月,就可以跟著助理們學吹風。

    理髮師的工作平凡,但是,如果能像嚴儼那樣有一手好手藝,每天都有客人慕名而來,也是一種成就。有時候,阿綠會忍不住暢想,有朝一日,自己成了獨當一面的理髮師,站在店中央,看著顧客紛至沓來,又滿意而歸,這樣的感覺一定不錯。

    捧著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耗子。耗子用手指頭點著他的額頭,滿臉都是不屑:「你就這點追求?」

    阿綠嘟著嘴沒吭聲,心裡想著,這點追求也挺好。人幹嘛非要逼著自己要這要那,房子買得再大也只能睡一張床,錢掙得再多也是一堆花紙頭。有一個屋頂擋雨,有一扇窗戶避風,還有一碗熱騰騰的麵條填飽肚子,沒事的時候逗逗路邊的狗,難過的時候抱抱覓食的貓。平平安安無病無災地過下去,也可以很幸福。

    耗子不這麼想。

    「我得掙大錢,在這兒買套房子,然後買輛車。瑜姐那輛太小了,玩具似的。韓店長的就漂亮,德國原裝的,穩重,大氣,開在路上叫一個拉風。房子得買兩套,一套自己住,另一套出租,每個月光房租就能掙不少。還得找個鐘點工,每星期過來打掃衛生。」

    阿綠插話說:「那我來幫你弄吧,保證乾淨。」

    「你?」耗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鼻子好似能翹到天上去,「算了吧,擦個桌子你都能擦半天。等你掃完客廳,廚房能積一層灰。」

    「我不是……」阿綠直起身要辯解。

    耗子拍拍他的肩膀,口氣甚寬宏:「你還是繼續給我洗頭吧。別去寬叔店裡了,來這兒專門給我洗頭,我雇你。」

    阿綠很好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你沒發燒吧?」

    耗子後來說了什麼,阿綠記不起來了。肩膀被誰戳了一下,阿綠懵懵懂懂地回頭,身側的嚴儼正一絲不苟地為客人修著發梢。再轉身看鏡子,裡頭的客人正用狐疑的目光看著傻笑的自己。阿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於是綠色的頭髮上又多出一灘白色的肥皂泡。

    第五章

    「請4120號到16號窗口。」

    「請4121號到15號窗口。」

    「請3132號到5號窗口。」

    房產交易中心從來沒有關門歇業的時候,整日都是烏泱泱一屋子人摩肩接踵。有時候,即使在夢裡,也會有一個機械冷漠的女聲在周天昊耳邊,用沒有起伏的語調一字一頓地念著:「過號,請重新取號排隊。」

    睡得再酣甜也瞬間渾身一個激靈,頂著汗津津的腦袋被嚇醒過來。於是再也睡不著,耗子在黑暗裡坐了半晌,摸出手機熟練地按下號碼。

    過了很久那頭才傳來阿綠迷茫的聲音:「餵?」

    耗子說:「我睡不著。」

    阿綠顯然睡得很好,嗓音含糊而蘇軟:「啊?」

    耗子往後靠了靠,覺得舒服了些:「我說,我睡不著。」

    「哦。」那邊輕輕應了一聲,然後沒了聲響。

    耗子捏著手機,不耐煩地催促:「杜、青、律。」

    阿綠又醒了:「嗯?」

    「老子睡不著。」耗子煩躁地提高了音量。

    「哎?哦。」阿綠說話清楚了些,躊躇了一陣,試探著問道,「那……我陪你聊天?」

    耗子滿意了:「好。」

    「聊什麼?」

    「你想。」愜意地換一個姿勢。耗子好整以暇。

    「哦。」阿綠答應了。

    等啊等,除了越來越綿長的呼吸聲,再沒有隻字片語。阿綠又睡著了。

    「笨蛋。」邊罵邊掛斷電話,耗子把手機扔回枕頭邊。

    就此躺下,一夜無夢。

    這天的交易異乎尋常的順暢,剛過了下午三點,耗子手裡的客戶們都順利完成了所有手續。瑜姐難得寬容了一回,縴手一揮:「快下雨了,你下班吧。」

    今天韓店長手下的交易員出了點岔子,導致交易無法如期完成,得理不饒人的客戶又是斥罵又是跳腳,揚言不會付一分錢佣金,連帶平時神情孤傲的韓店長也低下頭跟著一起賠小心。瑜姐看見了,心情大好。

    「謝謝瑜姐。」耗子如蒙大赦,夾起包趕緊往外跑。放在平時,就算沒客戶,這個地主婆投胎的女人也得讓他們回店裡坐班坐到別家門店關門。

    背後,面容姣好的女子不快地取出化妝鏡,照了又照:「跑什麼跑?我又不吃人。」

    交易中心外的天空已經黑了,一團團烏雲在天邊翻滾,隱約幾道閃電在遠方閃現。空氣里的濕度大得嚇人,偏偏沒有風,又悶又cháo的氣候叫人無論坐著還是站著都覺得渾身不適。近來的天氣總是這樣,上午悶熱難當,午後又猛然變臉,又是風又是雨,打著傘走在路上也被吹得一身濕。等風停雨住,太陽卻又跑出來暴曬,難得的一絲清涼頓時煙消雲散,世界又回復到悶熱中。

    耗子剛關上家門,「啪----」一聲,豆大的雨滴砸上了緊鎖的窗戶。而後,如同電影中的特技效果一般,轉瞬間,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玻璃上的雨滴已經不能一滴一滴數得分明,仿佛被誰潑了桶水一般,「唰唰」的水流順著光滑的玻璃不停歇地往下躺。

    耗子給自己泡了杯茶,打開電視,翻開報紙,過一會兒,又抱過臥室里的手提電腦。電視節目沒一個能看的,報紙上的新聞早已是網際網路上傳爛了的舊聞,五子棋寥寥糙糙下了三局半,種了一地豌豆she手防殭屍,殭屍闖進屋子裡,摟著他的腦袋啃了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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