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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48:48 作者: 西瓜珍寶珠
柳氏與她母女緣薄,可到底托生在她腹中,若有個什麼不順耳的,忍了吧。
岑開致打定主意,依著引路僕婦一直往裡走,施家的院子中規中矩,迴廊朱漆,花窗假山,呆呆板板的。樹木草植也偷懶得很,都是些終年常翠,鮮少落葉的。
岑家比施家小一些,卻是個前朝大文豪留下的舊宅,粗一看簡素古樸,細一看有情有趣。
岑開致胡思亂想著,聽見僕婦提點她小心門檻,下意識抬腿邁了進去,一抬眼看見坐在珠簾後的柳氏。
「來了。」她的語氣帶著幾分微妙的不知所措,「坐吧。」
岑開致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就近坐下了,一間屋子也就兩丈長,兩人間就隔了一丈,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苦藥氣。
珠簾是岑家從前的舊物,夏日裡常掛在柳氏內室,水晶珠依著從大至小的次序串起來的,仿佛冰凌漸融,水落成線,望之,眼睛都覺得發涼。
岑開致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總愛把玩這副珠簾,只是……
「如今天還冷,娘把這珠簾掛出來做什麼?」
柳氏避而不答,只問:「你真要嫁那個,那個刑官?」
「嗯。」岑開致道。
柳氏默了半晌,岑開致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聽她又絮絮道:「我生得你這樣一張臉,還是有些用的。他,瞧著是駭人了些,不過身份說出來也還算體面,其實我原先給你在臨安瞧定的人家也不錯,是你施叔父的表親,祖祖輩輩造宣紙的,那家的兒郎規規矩矩,你太有主意了些,嫁與他豈不更好拿捏?」
岑開致聽了一會,問:「臨安造宣紙的,可是陸家紙坊?」
「是啊,是啊。」柳氏有些雀躍,「你知道?」
岑開致知道,因為李氏給備下的禮單里有這家的宣紙,那日李氏還隨口閒話了幾句陸家的事。
「那倒真是好人家,不過,是他家的大郎,還是二郎?」岑開致靜靜地問。
柳氏摸了摸脖子,道:「他家的大郎長得也是齊整一個人,就是,就是有些口吃,撐不起陸家的生意。」
口吃事小,再不濟,啞巴也能看帳寫字,可用李氏的話來說,「生得像一團麻糍,軟綿綿立不住,白白扁扁的,一臉肥痴。」
這樣一個郎婿!
岑開致沒說什麼,只道:「娘費心了,我與星闊很好,陸家的事不必再說。」
又勉強說了幾句,岑開致想告辭了。
「糕點,糕點還沒上。」柳氏似乎是才想起來,道:「阿娘還要給你添妝呢。」
岑開致有些驚訝,看著柳氏讓人送上一個匣子。
她心裡隱隱有幾分期待,掀開一看,虛飄飄的紙讓她一喜,再看,卻只是銀票。
「什麼都比不得銀子好。」柳氏很是感慨。
見岑開致不接,那僕婦就把匣子擱到了一旁茶几上,正與個來送糕點的丫鬟一碰,糕點跌了幾塊在地上。
「怎麼做事的!」那僕婦仗著年資老些,先發制人。
岑開致看了那丫鬟一眼,卻是一愣,這張臉有些熟悉,縱然長開了幾分,眉眼清秀,好似一個嫩生生的馮氏。
「阿娣?」
阿娣眼眶含淚,跪在地上盯著岑開致看,又深深的將頭埋下去。
看了看手邊那幾張叫她堵心的銀票,岑開致半點不為難的道:「娘的添妝,換了這個丫鬟給我可好?」
這帳太容易算,阿娣是灶上的,算有手藝,買來時便貴些,可也抵不過那幾張銀票啊。
柳氏略做割愛的樣子,很快就答允了。阿娣簡直被這個從天而降的大餡餅砸暈了,靠在岑開致腿邊動都不敢動,只怕她把自己忘在這了。
交了身契,再去府衙留檔就行了,岑開致再想走,柳氏又留了留她。
這就奇怪了。
岑開致猜測十之八九是施綸授意,好叫他自己能與江星闊多攀談幾句。
如此,就令岑開致有些煩躁,道:「還未恭喜您。」
柳氏一怔,咬牙道:「是那鄒家的婆姨同你說的?」
「娘這是怎麼了?總是要知道的,十月懷胎,呱呱墜地,難道還能憋住?」岑開致佯裝不解道。
她知道柳氏遮遮掩掩是不想讓人知道她懷孕,故而揭破,想快些走罷了。
但岑開致也沒想到,柳氏會驟然發那麼的火。
「我就知道你今天是來看我出醜的!」她怒沖沖的走了過來,隨著她手臂一揮,珠簾擊向岑開致,被她一把攥住了。
岑開致皺眉看向柳氏,神色卻在瞬間變作愕然。
就見她顴骨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褐斑,沒有敷粉,想來是敷粉也遮不住。
柳氏此生最愛就是這張臉,如今成了這樣,真堪比受刑。
岑開致眸中下意識流露出的心疼讓柳氏也愣在原地,母女兩人一時無言,只有那珠簾來回在她們身側畫著弧線,可弧線終於是越來越短,就如母女兩人今日一見,卻把彼此推得更遠。
岑開致垂眸看著柳氏高高隆起的腹部和細了一大圈的腕子,幾度啟唇又咽下,終於是道:「阿娘要保重自己。」
說完,她蹲下身牽起阿娣的手,走了。
日光斜落,珠簾無影,只有一個個玲瓏的光斑映滿了整面牆。
在這一片落寞的明亮幻夢中,柳氏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那人俊美溫和,撫著她姣好如月的面龐道:「我有你與阿致已經夠了,不一定非得要個兒子的,你不是說再生一個,恐腰肢沒那樣細了嗎?你且寬心,娘哪裡我去說就是,不叫你再喝苦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