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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48:48 作者: 西瓜珍寶珠
岑開致不妨錢阿姥一個動作,踉踉蹌蹌的打翻了高腳凳上的一隻笸籮,裡邊的物什散了一地,千奇百怪,什麼都有。
爛牙齲齒,青絲枯發,荷包香囊,其中倒有一件東西格格不入,分外點眼,是一枚玉扣。
玉質雖好,做工卻是下品,而且不像是大宋制式,甚至不似漢人玉器。
小童前來收拾,還嚇唬岑開致,「這些不是死物就是禍物,你沾了少不得要用我家仙泉淨手才是。」
文婆子吐出一口煙燻火燎的濁氣,岑開致微微蹙眉,用薄荷香葉包遮擋口鼻。
她好似紆尊降貴,不予計較,道:「罷了,見你是個不懂事的小娘子,再與你引一次魂。」
於是乎又顛亂一陣,褐瞳再現,張口便是年輕男子懶洋洋的腔調,「作甚又來尋我?」
引魂之前,文婆子言明不可問枉死者死因,不然鬼魂躁動化為凶煞,占了她的身子要為禍人間的。
岑開致雖是不信文婆子的把戲,可也覺得詭異,定了定心神,道:「蕃商的貨物何在?你若知曉,快些說出來,好報了官府拿了家宅回來,還要與阿囡做嫁妝。」
「嘁,我就說你沒安幾分好心,原是記掛這個。」
「滿嘴屙糞的玩意,我去時,一院子都是臨安府的人,只囫圇個接了阿姥和阿囡出來,又逮一隻貓兒換了銀錢,我什麼心腸,阿姥心裡明鏡一般。如今叫你為女兒打算幾分,你倒猜度起我來,陰溝里撿食吃的鼠輩!害了我的馥娘!成鬼了還在我跟前擺什麼譜子!」
岑開致毫不客氣一通臭罵,聽得錢阿姥都愣神,迴轉過來,又覺得罵得句句都對,便也訥訥地附和了幾句。
『劉吉』翻著眼珠子,胸口起伏劇烈不似尋常活物,看得錢阿姥駭然,緊緊攥著岑開致,生怕劉吉一個暴起要傷了他。
「西北,在西北。」這幾個字語調分外不同,好似從喉嚨里掐出來一樣,文婆子身子一軟,癱在椅上,手腳卻不停的顫。
掩在暗處偷磕瓜子的小童此時卻急急上前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撒香灰,神色中竟有幾分緊張。
「怪哉,竟靈了。」小童口中藏話,只舌頭攪過一道,沒叫岑開致和錢阿姥聽見。
文婆子滿額虛汗,不似作偽,強撐著責令岑開致補了銀錢,也沒力氣再哄她做法事消解張屈的怨恨,眼睜睜瞧著一筆買賣要溜走,又連哄帶騙兼恐嚇的拿了她一番,盼著她過些日子再登門。
岑開致不欲生事,滿口答了,與錢阿姥走在孤零零的一彎弦月下。
幸好出了弄堂便是集市,佑聖觀晚間雖閉門謝客,但這條小街依舊熱鬧,秋風瑟瑟,羊湯店門口座無虛席,白蒙蒙的香氣漫天,好些漢子喝酒划拳,大笑大罵,烘得一街陽氣旺盛。
錢阿姥松泛些許,又愁眉深鎖,道:「使了銀子竟就只問出個西北來,西北一大撂地方,上哪尋去?」
見岑開致不答,怕是為著被父親斥了一通心中鬱結,錢阿姥便道:「改日咱們來做個法事,就好了。」
岑開致卻是被羊湯香氣誘了魂,同店家買了一缽子奶白的羊肉羊雜湯和四個芝麻燒餅,被裹腳的事橫插一槓,岑開致也沒有吃炊飯的心思。
「朝食有著落了。」她擅制南食,北食就不露怯了,饞時買來吃就是。
錢阿姥見她面色不愉,卻又有心思買吃食,一時捉摸不透。
「阿姥莫要疑我裝相,故意說瞎話,」岑開致知她疑慮,便道:「我阿爹死在客鄉,貨船傾覆,屍骨沉海,墳頭也不過一座衣冠冢,且面朝東海,何曾西望?旁人都道他死無全屍,可我卻知阿爹平素心境開闊,若叫他深埋底下,蟲蟻啃食,倒不如隨波逐流,長眠深海來得寧靜。」
錢阿姥再怎麼懷疑,也不可能認為岑開致拿會拿這種事情來作假。
「再者,若真是我阿爹上身,他第一句定然是,『阿致,我夥同你幾個叔伯已將姓張那小子痛揍一頓,打得他再死一番,投個豬狗蟲蟻的胎,只恨阿爹走得早,還叫你髒了手。』」
岑開致想像著她爹的語氣,嘴角抿著微微笑,看得錢阿姥一陣心酸。
「如此說來,仙婆並不是回回都準的。」
「豈止不是回回都准,只說都是坑騙也不算冤枉了她。」
岑開致如此明言,錢阿姥似乎還有所保留,其實也不怨老嫗無知,文婆子那兩下的確能唬人,有那麼一瞬,岑開致也幾乎要信了她。
岑開致晚市歇得雖早,但因兼做早午,買賣還是不錯。
松濤書院的學生好些就住在近旁,瞿先生又嚴厲,遲到不問緣由,先吃一記手板再說。
周邊里弄數條,常有學生斜刺衝出來,抓了一屜小籠便跑,「阿姥記我阿娘帳上!」
錢阿姥哭笑不得,喊岑開致記下,若這小郎忘了歸還籠屜,也還得記上。
食肆開門就是滿室熱鬧,街道上娘罵兒叫,岑開致忙得腳不沾地,記帳時勉強得閒,昨夜的羊湯味道確實不錯,口中咂摸還有餘香。
忙過早間這一陣,公孫三娘也送了粥桶回來,去天井裡洗了把臉,回來就壓低了聲音,道:「阿姥蒸糯米和赤豆呢。」
岑開致本就核帳核得頭疼,一時靠在櫃檯前頭沒了主意。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倒是清脆悅耳,岑開致覷了一眼,就見江星闊從馬背上俯下身來,眉頭微蹙的樣子好似馬上要提人出去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