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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46:02 作者: 為喵作倀
他眼睜睜看著林殊恆在那個小小的地下室,握著毛筆寫下兩個字。又看著他坐在床上,低著頭一針一線地縫好小布老虎。
他看著林殊恆飲彈自盡。
再往後他看見了方建國,方建國冒著暴雨去鎮上,給林殊恆打的最後一通電話,那邊回應他的是是長達半分鐘的忙音。
方建國抹了把臉上的水,沒接著打,又回去了。
小時候的方懷站在院子裡等他,抱著小木馬,茫然又無措。
方建國對他說:「我還沒哭,你哭什麼。」
院子裡的銀杏葉子變黃了。
這麼多年過去,因為方懷體質特殊,方建國帶著他遮遮掩掩地過日子,從一個鎮子挪到另一個。他們去過天津,最後還是回了川省。
十多年過去,方懷終於長大了一點,智力和外貌同步成長,終於可以上私塾——現在叫小學了。
但鎮上的小學不收他。
不僅鎮上,村裡的小學也不收。方建國要養活兩個人,方懷又是討狗嫌的年紀,他忙得很。
一直到三個月後,入冬了。
忽然村裡有大人找上門來,說方懷打了他們家小孩,打得人鼻血都出來了。
方建國一聽就愣了,披上大衣踩在雪裡往外走。到了地方,看見方懷小小的一個,衣服上頭上都是泥,被人攔著,還不住地想衝過去繼續打。
而那幾個小男孩,趁著方懷被人按住,踹了他好幾腳。
「雜種,」他們呸方懷,「你家裡老漢是個變態,喜歡男人,不正常,噁心。」
方懷眼睛都瞪紅了,被惹急了的小狗一樣,大人都差點按不住他。
之前有人去方建國家裡做客,看見了他放在抽屜里的、和林殊恆的合照,再加上方建國一直沒有結婚,謠言就這麼傳出來了,而那又不是多麼開明的一個年代。
方建國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方懷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迷迷糊糊地忘了很多事情。方建國急得團團轉,病急亂投醫,又去找了那位朋友。
回來之後,他就帶著方懷搬到了山里,自己建了房子圈了院子,減少和村里人的來往。又過了一個月,方懷才漸漸好轉了。
學上不了,方建國只能自己教他念書。
這樣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方懷不會再受到生命的威脅,壞處是他的成長速度再一次放慢了。
一直到方建國白髮蒼蒼、確診了糖尿病肝硬化骨質疏鬆等等一系列的病,還沒等到他長大,但他卻先一步老了。
方建國終於意識到一個很嚴峻的問題,他死了,這小傢伙該怎麼辦。
方建國人生的最後十一年,方懷開始往家裡撿動物。先撿了一條魚,某個下雨天帶了一隻狗回來,後來又撿了小鳥。
朋友以前的叮囑終於在此刻應驗。
那是某個盛夏的夜晚。方建國半夜披衣而起,看著玻璃魚缸里的魚,用拐杖敲了敲玻璃缸,說了一句話:「能聽懂嗎?」
方懷:「……」
方懷一直旁觀了這幾十年,到這一個瞬間,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看看那條魚,又看了看睡著的、還是小男孩模樣的自己。
天啊。
但讓他吃驚的事情遠遠不止於此。
一道肉眼很難看見的、瑩潤的光籠罩了小小的木屋,夏風靜止,飄落到一半的銀杏葉也定格在半空中。
玻璃缸里的魚消失無蹤。
方懷跟著方建國的視線向外看,銀杏樹下,站了一個人。
華服廣袖,長發,金色豎瞳。
他攏著袖,眉目冷淡俊美,皮膚是一種玉質似的白,對方建國微欠身。
「……」
方懷:「???」
他的表情空白。
這透露的信息量有點過大了,他一時間消化不來。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這裡會看見葉於淵的。
葉於淵本來不應該出現在他的回憶里,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方懷十八歲的時候,便利店外面。
方懷心裡一時五味陳雜。
再然後他發現,他養的狗和鳥,也全都不是人。
再往後的事情,方懷或多或少都記得了。
兩年後,方懷再次生病。但之前的老朋友已經去世了,方建國走投無路,帶著方懷背井離鄉去了當時醫學最發達的國家。後來又在那邊遠離人群定居下來。
當時情況緊急,養的寵物沒能一起帶走,全都散了。
方懷知道葉於淵和封朗他們都有找過他,但是一無所獲。他是一個游離於萬物法則之外的生命,想要健康地活下去,和世界的聯繫就要很淡很淡。
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方建國只能再守他七年,之後的路,只能讓方懷自己走了。
這麼多年,方建國有追尋過方懷的出生、父母,人畢竟不是無根浮萍,多少讓他查到了一點。
方懷的父親並不是人類,而母親未婚先孕,為人不齒。方懷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浸泡在過多的惡意與歧視中,好幾次差點活不下來。
林殊恆的玉佩留給了方建國,方建國把他給了方懷。
善人積福報,八世求的玉佩,不知道能不能護佑他的小孩,為他遮擋一些風雨。
漫長的夢境在這裡終於走到結尾。
所有畫面的色彩都淡去,歲月流轉,一秒鐘里有萬千春冬,最後呈現在方懷眼前的,仍然是那棵銀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