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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46:02 作者: 為喵作倀
六十多歲的老人叼著煙,悠悠嘆了口氣,又隨意講了些什麼,才說:
「我知道你不是池中物,遇水則化龍。」
「我還有十多年,過兩年先帶他出去避一避,到時候……」
他取下煙看了那人一眼,笑了笑:「哦,你本來也是這麼打算的?」
方懷看了看肩膀上的小鳥,又迷惑地看著遠處的兩個人,感覺很不真實。
山裡的盛夏景色非常之好,天是廣闊的湛藍,風裡有蟬鳴,鬱鬱蔥蔥的喬木茂密生長,不會太熱,讓人昏昏欲睡。
到這時。方建國頭也不回,聲音提了提,說:「麼兒,過來認人。」
麼兒是在叫方懷,但他沒動。
他很久沒見過陌生人。
但那個人卻動了。他轉過身,往廊下走來,廣袖與長發一點點收起來,變成了很普通簡單的襯衫與西服褲,袖扣挽起來。
他垂下漆黑的眸子,把方懷抱起來,水汽和雪松的氣息縈繞而上。
他有些困惑地蹙著眉,似乎覺得這小孩實在太小了,不知道該用什麼力道,生怕一用力他會覺得疼。
方懷看著他。
男人顯得很拘謹。
想同小男孩更親近些,又不敢,束手束腳的模樣。
「我不喜歡你。」方懷說。
他不知道方建國是什麼意思,是要把他賣給這個人嗎?拐賣小孩是犯法的。
那人聽完,僵了僵。
方懷抱著他的小鳥,從男人懷裡掙脫出來,趿拉著拖鞋回被窩裡把自己蒙起來了。
自己和自己生了一會兒氣,方懷又睡著了,臉從被窩裡露出來。
赤色的小鳥合著翅膀在窗台上踱步,床下的小狗也趴著睡了,肚皮有規律的起伏著,庭院裡傳來飯菜香,炊煙升起來。
空蕩蕩的玻璃缸里又有了魚的蹤影,它隔著一層玻璃,小心翼翼地親了親男孩的額頭。
這一覺睡了很多年。
院子裡的桐木長高了,楓葉紅了又綠,一年又一年的風吹過同一片院子,雪下了又融。
狗狗和鳥全都長大了,玻璃里的魚也如方建國說的那樣,雨水化龍了。
他們住過的地方變得人跡罕至,池塘也好多年沒有人打理。
在後院打麻將的人躺在異國他鄉的土地里,隨著一場六月的暴雨匯入海洋,呼吸與心跳都寧靜,在萬千時間交匯的岔口與多年未曾謀面的人重逢。
小男孩離開了又回來,長高了,也長大了。
但他卻好像還活在自己的烏托邦里,合著眼睛躺在床上,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
段煬站在屋檐下,點燃一根煙。封朗支著長腿在廊下坐著,逗了逗樹後面探頭探腦的野兔子。
他們兩個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沒回來過了,但又沒有敘舊的打算,氣氛里有那麼一絲尷尬。
仔細數數,好像八年整了。
八年前的六月十日,方建國鎖上了小院的木門,帶著方懷踏上了飛往異國他鄉的航班,一直到今天。
他們其實有很多話可以講,但此刻又似乎沒什麼必要。
「全網下架,」段煬掐掉了煙,問,「是怎麼回事?」
封朗笑了笑。
「不是針對他,」他食指抻開,「同性可婚法案又被駁回,這估計是最後一次了。」
這很漫長的一個晚上即將走到盡頭,天快亮了。
木門虛掩著,少年有規律的呼吸聲傳來。
片刻後,坐著和站著的人全都不見了。
他們被一陣風吹向天涯海角,但這裡永遠是家。回來也沒什麼特別的目的,只是想家了。
也很想那個重新賦予他們生命的人。
少年沉沉睡著,窗台上多了一隻踱步的鳥,金毛臥在有點發潮的木地板上,像很多年前那樣。
「……」
方懷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被人背著,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有時覺得自己醒著,有時又像是在做夢。這個初夏與多年前的盛夏一一重合,蟬鳴與樹影,他好像從來沒有長大過。
背著他的人沉默極了,他很高,穿著簡單的襯衫。
拄著拐杖的老人站在路口目送他們遠去,安靜了一會兒,嘟囔道:「時間還沒到。」
風一吹,人影也就散了。
這條路也不長,但男人背著少年走了很久。
前方的霧氣已經一點點散了,天快亮了。
再往前,只有很小的一段路,就能走到終點了。
2、
方懷在醫院裡醒來。
警察已經來了又走,李芒和鹿羽被帶走了。方懷一睜開眼,看見在病床邊削蘋果的男朋友。
他拿起床頭櫃的文件看,上面列印著方建國墓地的照片,非常嚴密的看守機制,墓地沒有失竊。骨灰盒是那些人偽造的,只是太像真的了。
葉於淵鼻樑上架著金邊眼鏡,襯衫袖口挽著,這麼一看更像個老師了。他低頭看著蘋果,好像那是什麼需要精雕細琢的工作,認真極了。
他當然知道方懷醒了,但抿著唇,沒有同他搭話。
「寶貝。」方懷小聲喊他,「對不起。」
葉於淵沉默片刻,冷淡地說:
「不需要跟我道歉。」
方懷心裡想,這是真的生氣了。
「但是我做錯了,」方懷態度很誠懇地說,「自己要去危險的地方沒有告訴你,不接你的電話,遇見危險也沒有第一時間聯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