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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46:02 作者: 為喵作倀
「可以。」
那個演員面色難看地想來攔他,但他已經打開了耳麥,此時的一舉一動,觀眾席都會聽見了。
方懷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此時也是緊張得不行了,耳邊簡直能聽到血液一突一突摩擦著血管流淌過的聲音,但所有聲音都一點點遠去。
我可以。他心裡想。
他的葉於淵那麼優秀,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幕布緩緩拉開,燈光還沒有亮起。
這一段空白期超出預估,有人意識到了什麼。觀眾席甚至有人聯想到了『網紅要來參演』之類的言論,已經開始小聲嘀咕、竊竊私語,嘈雜聲越來越大,情況一時有些亂。
女演員開場的那首歌略顯平淡溫柔,原本還好,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會鎮不住場。
方懷扶著耳麥原本要開口,聽著台下的嘈雜,做了一個膽大的決定。
「一夢南柯此生晚——」
這句話甫一唱出口,全場忽然靜了。原因無他,調子抓耳,音質比曲調更抓耳。
像是悶熱嘈雜的八月大夏天,忽然平地湧來一股汨汨淌開的清泉,在小石子上碰撞出清凌凌的聲響,平凡無奇的現世無端籠上一層夢境似的色澤,腳下的空氣都要漂浮起來。
並不是正宗的戲腔,能聽出是少年提著嗓子懶洋洋地唱,但從咬字到曲調拿捏都是極正的,像是說書開場的一聲驚堂木,把所有人散開的注意力全都一下子收攏起來。
更有懂行的,撫掌忍不住嘆了一聲:「好!」
一些經常在這裡看話劇的人四處打聽:「我在這兒看了這麼久,沒聽過這聲音的演員啊,新招的?」
這兩句唱完,很多人都還意猶未盡,又無縫接入了開場的歌、也是《回家》這齣戲的主題曲,《冬夏》。
方懷選的那兩句崑曲雖然是情急,但竟然巧妙地與意境很符合,那是一支很小眾的曲子,講的也是遊子離家、浮生大夢一場。
幕布向兩邊分開,燈光亮起。
「離開家的第一年秋,風月聲色增三分也看不夠。」
乾淨清朗的音色,尾音帶著些許輕快的笑,意氣風發的模樣。
這句話一出,又有人『咦』了一聲。
「這不是《深淵月光》嗎?上個月咱們市中心放過。」「哇,我好喜歡那首歌,當時都聽哭了。」「這聲音是真的不錯。」
與此同時,幕布拉開,走出來一個少年。
他是側對著觀眾的,貼合了話劇偏寫實的風格,從衣著到髮型、佩飾都很平凡,甚至讓人看不出他是個明星——他就像那種學校里會見到的、英俊的大男孩。
他人高腿長,眼角垂著,脊背有點弓著,一手揣兜,單肩背著包,初時步子邁的懶散,總像是沒睡醒。
這第一個亮相,稍稍沖淡了剛剛歌聲帶來的驚艷,不少人都皺起了眉。
而一開始就抱著挑刺目的的人立刻得意了。
「怎麼搞的?這站沒個站相,把舞台當他家嗎?」
「這是唱的還是錄音啊?他本人應該唱不了這麼好吧。」
「能不能安靜一點。」終於有人不悅地制止了那人的嘲諷。
那人『嘁』了一身,悻悻坐回去。
「離開家的第五年秋……」
此時,忽然有人意識到了變化。
——所有變化都是細微的,個子竄的高的男孩子經常會有的駝背挺直了,步伐沉穩了,淺色的眸子裡情緒沉澱了下來。許多人這才反應過來,方懷剛剛表現出的『懶散』『駝背』,竟然是表演出來的。
而此時,少年,或者說青年在舞台中央停下步子,整了整衣領。
他偏著頭笑了笑,在同周圍人聊天,然後又步履匆匆地往前趕赴一場飯局,在城市的煙火里為了生計奔波。終於在秋日的某個深夜,接到了家裡的電話。
這裡的歌聲變得低沉,帶著一點點沙啞的疲憊,聲音卻是暖的。
他握著手機,繼續往前走。
「離開的第三十年秋——」
筆直的脊背又一點點佝僂了下去,步伐變得遲緩,明亮沉穩的眼神蒼老下來。當他走到舞台盡頭,已經變成了遲暮老人。
伴奏的鋼琴聲一點點放慢,整個空間變得寂靜無比,唯有一下又一下艱難的呼吸聲,響徹整個空間。
歌聲放緩,停滯。
走到舞台盡頭的人停下腳步,脊背佝僂著緩緩轉身。他嘴唇乾燥起皮,雙眼通紅。
一句台詞和歌詞無縫銜接在一起,聲音很啞,帶著哭腔。他說:
「……我想家了。」
兩秒的寂靜,燈光滅了下去。
一種難言的情緒忽然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臟。
就像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走完一生,又像是通過舞台與燈光在注視著自己的生命脈絡,從出生到老去,遠離故土,背井離鄉,被塞進異鄉的脈搏與血液里,聽著陌生的風。
總有那麼幾個夜晚,非常想家。
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歌曲和表演同步進行,帶給人的感覺是近乎震撼的!
但即使是外行人,也能一下看出其難度,一分鐘裡有太多的細節,從少年到老年的變化不能通過台詞、僅能通過表情動作來展現給觀眾看,沒有出色紮實的演技支撐,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這次就連那些挑刺的人都震驚了,一時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