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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46:02 作者: 為喵作倀
    一種說不上什麼感覺立刻就攥住了心臟。他一瞬間有些茫然,又有些劫後餘生的過度驚喜,胸口堵著更多酸澀的東西,絕不是單純的開心。那種感覺很複雜,死裡逃生撿回一條命的人都懂。

    畢竟,誰都想活著。

    但方懷也並沒有沉浸在那情緒里太久,他仍然不知道現在在哪裡、是什麼情況,不能掉以輕心。他向著整片空間唯一的亮光看去,忽地一愣。

    「葉於淵?」

    那人上半身露著,襯衫的扣子已經壞了、只能敞開,寬肩窄腰,皮膚是接近玉的冷白色。他很高,靠牆坐著,漆黑的眸子垂著,眉眼在熹微的光亮里是一道略顯冷淡的墨色,發梢還沒幹透,水滴順著側頰淌過脖頸、鎖骨。

    是葉於淵。

    他坐的離方懷有些遠,像是在避著他什麼,很低地嗯了一聲。男人神色有些疏離地與方懷對視一眼,很快又移開視線。而方懷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

    方懷怔怔地看著他,胸膛的起伏一點點加劇。

    葉於淵按滅了手中的火,整個空間徹底暗了下去,只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潮濕的空氣里,有很淡的菸草和血腥味,混在雪松的清冷味道里,幾乎嗅不見。

    「你的衣服還沒幹,」葉於淵食指蜷緊,片刻後淡聲道,「稍等一下。餓了——」

    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完。

    他們所在的空間並不大,方懷一米八的身高並不能完全站直。他站起來時還踉蹌了一下,不等葉於淵有所反應,跌跌撞撞地幾步邁來,俯身半跪下。

    他抱住了葉於淵。

    葉於淵呼吸驟然一滯,大腦里的話全都消失了。

    狹小的空間裡一片寂靜,只能聽見方懷急促的呼吸聲。他的呼吸不是劇烈的急喘,而更像是壓抑著什麼、像是溺水的人攀到了一根浮木。

    他半跪著抱住葉於淵,手指很用力,指節甚至有點泛白。

    他頰側貼著葉於淵的脖頸,能聽見這個人脈搏的一下又一下的鼓動,溫熱沉著,漸漸成為了整片天地里唯一的響動。

    方懷嗓子裡一陣又一陣痙攣,大腦里一片嘈雜。空氣里夾在著海水的潮氣和腥味,鐵屑味和菸草味混在一起。

    心裡積壓了數小時的惶恐與絕望在此時爆發。

    「葉於淵,」他心裡一時湧出了很多話,嗓子發緊微啞。然後少年垂下眼,借著一點點很淡的光看著葉於淵,他的嗓子裡像是塞了一團浸水的棉布,讓他的呼吸都困難極了。

    他的聲音很悶,嗓子幾乎是啞的:

    「那個人去世了……還有一對夫妻……我,誰也……」

    誰也沒救成。

    「方懷。」

    葉於淵沉默片刻,伸出手,不太熟練地從他的後頸安撫性地撫摸到脊背。

    「那不是你的錯。」他說,「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葉於淵抬起眼瞼,認真地看他。他們鼻尖幾乎要觸到一起,方懷身上是少年特有的很淡的味道。

    太近了,他害怕方懷聽見他超速的心跳聲。

    男人垂下眼眸,沉默地看著牆縫裡生長出的雜草。他唇角微抿,問:

    「你呢?」

    「……害怕嗎?」

    方懷許久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看著他,眼眶微紅。他說:

    「我很害怕。」

    一個人在潮濕漆黑的地下停車場,以為自己『救』出的人早就死去多時,一個人眼睜睜看著海水沒過口鼻、呼吸被剝奪。

    他很害怕,也很恐懼。

    這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方懷願意對別人坦誠自己的懦弱與狼狽。說出口的那一瞬間,被攥緊了的心臟驟然鬆開,壓抑的情緒決堤。

    葉於淵微仰著頭看他。

    他們從來沒有靠的這麼近過。葉於淵靠牆坐著,長腿分開,而方懷就半跪在他的腿間,俯身擁著他,近到呼吸交纏在一起不分彼此,他能夠看見方懷的眼睛,很乾淨英俊的模樣,眼眶通紅,不設任何防備地看著他。

    葉於淵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不去吻他。

    片刻後,男人唇角抿緊,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

    他的右手背在身後,掌心是被玻璃滑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傷口有血洇出來、被菸草堵住,周圍隱隱有銀色的鱗片浮現。他渾身僵著,片刻後笨拙地伸出左手擁住少年,回應了這個擁抱。

    「別怕,」他把方懷整個人抱在懷中,聲音低沉又很溫柔,糅在安靜的夜色里一點點鋪開。

    他在少年耳邊一字一句道:

    「別怕。」

    「我……」

    「我在這裡。」

    .

    二十分鐘後。

    他們並沒有出去,還在停車場裡。從方懷進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接近五個小時。

    颱風是今天上午九點改道向Z市的,風力強,但移動速度非常緩慢。中午十一點正式登陸,而這個酒店靠海、幾乎颱風一登陸海水就開始大面積倒灌了。方懷趕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兩個小時,車停的靠外、能逃生的人基本都逃了。

    困在裡面的人大多都是停的太靠裡面,要麼是被水壓擋住打不開車門,要麼是打開了車門、卻沒重疊的車堵著出不去,凶多吉少。其實方懷進來前已經想到了這個情況,但他還是來了——他只是想,萬一呢。

    萬一那個說著『救命』的人還活著,萬一他們還抱有一線希望、掙扎著等誰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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