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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46:02 作者: 為喵作倀
就在半個小時前。
那時停車場入口的水剛淹沒到腰部。眾人對著小鴨子研究了半晌,最後其中一個人勉強笑了笑:
「是……惡作劇吧。」
說這話的心思誰都能猜到,但此時此地,沒有人笑話他。
「即使真的有人在裡面,」另一個人急喘著氣,說,「咱們也不可能——沒那個能力救,要專業潛水隊來。我在打110了,沒信號。」
誰都知道潛水隊不可能來,即使來,也是一兩天之後的事情了。
現在整個城市都陷入了一團糟的狀態,毫無秩序可言。這樣的停車場和地下商場不知有多少,這裡不是人最多的,也不是離警察局最近的,憑什麼來救人?
裡面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方懷在一邊安靜地聽著。少年唇色是一種很淡的顏色,他衣角浸著水,挽起來的褲腳也在往下滴水,淺色的眸子乾淨極了,他已經沒有最開始那種慌張難過的狀態,在此時此地,顯出了一種不符合年齡的鎮定。
「方懷,你說是吧?」
劇組那人認識他,這個小鴨子是方懷撿到的,他想要得到方懷的附和認可,才能心安理得的對那些人的求救信號視而不見。
畢竟法不責眾。他們也不是不愧疚,也不是麻木不仁,只是災難當前,還是自己的命重要,不是嗎?
方懷安靜了片刻,點點頭。
眾人都鬆了口氣,有種終於從愧疚感中逃脫的釋然感。那個劇組的人走過來,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你也別覺得愧疚……你在找什麼?」
少年俯身從櫃檯後面找出一支手電筒,換了新電池,又帶上礦泉水和壓縮餅乾、一些櫃檯常放的應急藥和繃帶,簡單又迅速地收拾了一個小包裹出來。
「我去外面上個廁所。」方懷笑了笑,淺琥珀色的眸子彎起來,「一會兒就回來,你們先忙。」
剛剛還吵吵嚷嚷的現場忽然安靜了,許多雙眼睛看著他。
「一樓就有廁——」那人剛說了半句,急急地咬緊下唇。
方懷沒有說破,沒有戳破他們最後那一片心安理得的遮羞布。他沒有宣揚自己的道德與品格,甚至在最後還照顧著他們的感受,許多人卻一瞬間只覺得自己扭曲自私如蛆蟲。
眾人眼睜睜看著少年高挑瘦削的背影一步步走到門外。
他沒有撐傘,背影在灰濛濛的天幕里撐出了一片光亮,白襯衫的衣角被風掠起,像一隻振翅的鳥兒,又像一個孤身奔赴沙場的英雄。
他們眼睜睜看著他像更深處淌去,直到背影完全被一片陰影吞沒。
而那個劇組來的人,莫名就想到了昨天剛拍完的那個鏡頭。
著一身軍服的青年站在廢墟里,對著光亮的方向遙遙敬禮,慷慨赴死,模樣英俊又灑脫。
方懷和林殊恆……真像。
室內沉默了許久。
片刻後,有人紅了眼眶。
只有在天災人禍來臨時,人性才會被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一拷問。
許多人剛剛心裡只想著自己要如何度過這次危機,此時此刻如醍醐灌頂,紛紛都醒了。
他們短暫地交流片刻,開始自發的尋找分發物資,給各層的房客送去。把破了洞的落地窗用東西擋住,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盡力一齊度過難關。
.
地下車庫潮濕又陰暗,水位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上漲。
污水裡有汽油的味道和許多玻璃碎片——這裡還比較靠近入口,顯然有許多車主敲碎車窗逃生,碎玻璃混在泥水中,方懷一時不慎,被割傷了小腿。
此時水位已經到他的腰。
條件所限,方懷帶不了太多的東西。他考慮到自己可能會被困在這裡,帶了必備的東西,但繃帶是不能浪費的,萬一被困在裡面的人也受傷了呢?
他沒有去處理自己的傷口。
水位仍在上漲。方懷一直拿著手電筒四下查看,每隔十米就揚聲喊一次:
「有人嗎?」
沒有人回答他,少年清朗的聲線一點點拉長、迴蕩,顯得很孤單。
四處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唯一的亮光是手電筒,空氣是潮濕微腥的,只能聽見洶湧的水聲。越是往裡面走,空氣就越稀薄,呼吸非常困難。
方懷腦海里一瞬間也閃過退縮的念頭。
他不是聖人,也是一個普通人,生病了會難受,被割傷了會疼,也會怕死。而此時回頭,還來得及出去。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最後握著手電筒的手緊了緊,仍然是往前走。
那一瞬間,他大腦里想的是……萬一被困在裡面的人,是方建國、甚至是葉於淵呢?
當然這只是一個比方。他知道方建國已經去世了,葉於淵現在在南市安安全全。
他只是想,此時在裡面掙扎著、絕望地等著別人來救的人,對某些人來說,一定是重要而無可替代的存在。
將心比心,他希望有朝一日如果葉於淵被困在裡面,也會有人去救他。
「有人嗎?」方懷仍然每隔十米喊一次,拿著手電筒去照牆上的區域標記。A區在停車場最深處,其次是B區。
他現在已經走到了C區,退無可退,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下來,他心裡卻不再思考後悔與否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