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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45:02 作者: 開花不結果
    「知道了。」劉思柏心裡有打算,上一次陳小威又來欺負他,被劉思鵬打跑了,就沖這一點,他也要對他好一點的,大不了下一次不騙他的彈珠也不嫌他字寫得丑就是。

    第9章 難盡人意的生活

    儘管凌雲端這半生中大半時間都是獨自一人,但他卻實實在在是一個厭惡孤獨的人。

    沒有人能想像他是如何地渴望擁有一個家。他曾聽人說家人和房子構成了家,他沒有家人,於是妄想用房子來彌補這一空缺,他近乎狂熱地買房子,把它們想像成一個又一個家人暫時離開的家。他在每個房子裡都不長住,總是迫切地前往下一處。他將這當成一個遊戲,一個在房子裡尋找家人的遊戲。他想像中他的家人在跟他捉迷藏,地點是他所有的房子,他潛意識裡相信有那麼一天,他會在其中一棟房子裡找到他們,然後結束這個無望的長達半生的遊戲。

    然而不論他如何渴求家庭,對於那個拋棄了他三十多年如今想才起他的凌家,他卻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期待和渴望。

    凌家人於他,是個比陌生人還要冷漠的存在,他說不清是怨還是恨,總之是不願意與他們有所糾葛。似乎看見他們,就會清楚地看見自己這麼多年來是如何悲哀地被拋棄,那種難堪和卑微,僅僅是想起,就讓他渾身發抖。

    但這只是他一廂情願,他希望躲得遠遠的,世事卻總不盡人意。打他從平江鎮回來,他母親的電話來得比以往更加頻繁,她似乎認為自己找到了這個倔強的兒子內心的突破口,每次電話里總是不斷地談起他外婆,企圖以此打動他。她總是將為數不多的記憶來來回回地講述,有幾次幾乎就讓她成功了,幾乎。

    凌雲端皺著眉,將電話從右邊換到左邊,另一隻手飛快地在文件上籤下名字,電話里榮順敏正在第三次講述她苦難的少年時期。

    「……那幾年鬧饑荒,到處都是吃不飽的災民,你外公想盡辦法弄了一點糧食回來,卻在大街上就被搶了,還被人打了一頓,回來時候滿頭血,我跟你舅舅看了怕呀,又餓又怕,只能哭。全家就你外婆一個還是冷靜的,她什麼話也沒說,拿上杆子爬上院子裡的大槐樹,將槐花打下來讓我們收好,要知道你外婆裹著小腳,別人家女人是走路都得搖三搖,你外婆卻幹練利索,都是為了養活這一家人給磨出來的呀……後來我嫁給你爸,生活才要轉好,又出了十年動亂,要是沒有你外婆幫著照顧你們三兄妹,咱們一家人只怕要破散,如今終於一切都好,她卻……唉,雲端啊,有空回來看看吧,你爸如今身體也不大利索,明年或許就該退了,他老跟我念叨,三個兒女,就你不在眼前,孤零零在外頭,回家連口熱飯都吃不上,我們做父母的心疼啊……之前跟你說的你李叔叔的女兒,前年才從國外回來,長得漂亮又有學識,如今在軍區總醫院當醫生,比你小几歲,我看了,是個好姑娘,有空的話你就見一見吧,過了年就該三十四了,總一個人也不是辦法,你要是實在不喜歡這個,媽再給你介紹其他的,總有合適的,你挑個時間----」

    「媽,我馬上有個會,下次再說吧。」他沒等那邊反應,率先掛了電話。那一聲媽已經是他的極限,簡簡單單一個字,他三十幾年前就學會了,可一直到如今才有機會說出口,那感覺並不美好,就像是有過敏反應,每喊一次,他就難受一次,總不能習慣。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悄然飄下幾朵雪花,慢慢地,越下越多。

    因為地處南方,極少見雪,偶然飄下一點雪花,在都市白領們看來,那是天公作美,為清冷的寒冬添上一抹風采,跟北方視雪如猛獸的情況截然不同。

    凌雲端站在窗邊,怔怔的望著陰沉沉的雲層撒豆子一般,源源不斷撒下這許多沒有生命的花朵。

    時間將近五點,他可以看見腳下大廈一樓陸陸續續走出一串串下班的人群,無一例外的,人們抬頭望向天空,然後低頭匆匆趕上公交車,他們急著回家,家裡有等待的人,有熱乎乎的飯菜。

    凌雲端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右轉右拐,雙眼似是無意識搜尋道路兩邊的商店,直到「小餛飩」三個字進入他眼中。

    那是一家中式快餐店,賣的都是一些製作方便快捷的麵食。

    凌雲端停下車,花了一秒鐘問自己真的要吃餛飩嗎?

    下一秒,他推開車門進店。

    現在是飯點,店裡人很多,這是個平價餐館,來的都是工薪階層,像他這樣開著車的還真是少見。

    不大的店靠牆隔出許多窗口,食物就在窗口裡做好端出來,油煙瀰漫在店裡,桌椅也因此變得油膩膩的。

    凌雲端站在門邊一陣猶豫,正準備回身走人,靠門的櫃檯里一個服務員眼尖喊住他:「先生要吃什麼?到這邊買餐票。」

    他遲疑一下,最後還是上前,「一份餛飩。」

    「餛飩五塊錢,這是餐票您拿好,到那邊窗口使用。」

    小票遞進窗口,裡邊很快就送出一份餛飩。

    凌雲端喝了一口湯,眉頭微微皺起,又夾起一隻餛飩咬了一口咀嚼半天,剩下的那一口餛飩遲遲不能入嘴。

    湯不夠鮮濃,陷不夠嚼勁,紫菜有一股霉味,辣椒加太多……

    他放下勺子,苦笑。

    他之前竟會認為天下的餛飩都是一個味,多麼可笑。

    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人,做出來的東西又怎麼能是一樣的?這就好比他母親榮順敏如今千方百計說服他回家一樣,如果是在當初,他鐵定高高興興就回去了,可如今時間不對地點不對,連人都不是當初的孩子,這結果怎麼能一樣呢。

    劉彥有一個計劃,已經實施好多年了,沒人知道。

    自從劉思柏上學時起,劉彥就跑縣城銀行里開了兩個戶頭,兩個都掛他的名字。

    每年到年底,他將這一年來出攤賺的錢仔細算一遍,留下一部分家用,剩下的分成兩份,存入兩個戶頭。

    這兩個戶頭裡的錢各有用處,分別對應劉彥心裡兩個願望。

    劉彥的願望其實也挺簡單,一個是供完劉思柏上大學,另一個就是在鎮上開個小餛飩館。

    如今劉思柏上四年級,兩個戶頭的錢也存了四年了,雖然數目不算多,但每次劉彥偷偷將存摺拿出來看時,還是止不住心裡一陣歡樂,好像他兒子已經大學畢業了,而他也不再每天騎著車來回跑,只要安安穩穩在店裡坐著等顧客上門就行。

    當然,現實里那兩個願望實現的日子還遠得很,但這阻止不了劉彥的憧憬。

    劉思柏今天去學校拿成績單,劉彥早上特地去菜場買了一條魚,準備犒勞犒勞他家那位驕傲的第一名。

    只是他魚做完了,飯蒸熟了,菜也弄好了,卻左等右等等不來兒子。

    劉彥暗裡尋思,不會是小子沒考到第一名不敢回來了吧?不應該啊,雖然劉思柏每次沒考第一總要偷偷掉眼淚,但不敢回來的事倒是從來沒做過。

    難道連第二名也沒考上?劉彥吸一口氣,這打擊太大,小子不會受不住吧?!

    越想越有可能,不行,他坐不住了,急匆匆出門要去找兒子。

    一出家門,就被他爹劉傳理喊住,「哎、哎!老二!這都快飯點了你要去哪?」

    劉彥腳下不停往外跑,「小柏還沒回來,我去找找。」

    「怎麼回事?哎!老二?老二?!……這孩子,心急火燎的也不說清楚,讓人干著急!……小鵬,你來得正好,你叔叔方才急忙忙出去了,說是小柏到現在還沒回來,你快去看看,到底怎麼了。」

    「哦、好!」劉思鵬扔下木頭,雙手髒兮兮往衣服上一抹,也一溜煙跑出門。

    劉彥一路跑一路找,越找心越急,都已經出村子了,還沒見到人影。到底給躲哪去了!這臭小子,給他找到了就算沒考好再委屈也要先打一頓再說,哪有這樣讓大人操心的,一定要打一頓!

    劉彥心裡惡狠狠地想著,卻止不住雙手發抖。

    他跑上通往鎮上的碎石路,準備去學校問問,興許是被老師留下來了,或者是跟同學一塊玩忘了時間,孩子嘛,總有不懂事的時候。他試圖說服自己。

    途徑一處稻糙垛,糙堆里傳來微弱的聲響,劉彥幾乎以為是幻覺。

    「爸爸……」

    這一次,他聽清了,就是劉思柏的聲音,那孩子正雙手抱腳窩在糙堆下,喊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睛葉紅通通的。

    劉彥似乎能聽到高高提起的心「咚」地一聲落地的聲音,不管原先準備如何懲罰這個孩子,他現在只是想著,沒事就好、平安就好。

    然而他的心才放下,下一刻又提得更高了。

    劉思柏臉上、露出來的手掌大片擦傷,白皙的皮肉翻卷,血絲滲透,看起來極為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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