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2023-09-27 12:45:02 作者: 開花不結果
    這可真是……這簡直就是生來克自己的呀!兒子這一哭,劉彥只差是心疼得要給他跪下來保證了。好不容易給人哄好了,又是發誓又是好言好語,總算讓他停了淚。

    劉彥無可奈何,心裡直嘆氣。肯定是他母親跟別人談論時讓這小崽子聽見了,這眼淚珠子掉的,嘩嘩不要錢,卻比拿錘子鑿他的心還痛。

    兒子就是他的命根子啊。

    小子下午還有課,將眼睛紅腫的兒子送出門,劉彥望著隔壁的門半天不動,最終還是搖搖頭進了自己屋。他母親也是為了他好,總不能因為她一顆慈母心去怪她。

    他翻出上午沒算完的帳本,繼續投身於一塊五毛柴米油鹽的生活瑣碎里。

    將昨天的帳算完,劉彥仰頭打個哈欠,瞥見桌上的鬧鐘指著兩點鐘,登時一個激靈,趕緊收拾好本子筆,晚上宵夜、明天早餐兩趟生意要賣的東西還沒準備呢!

    餛飩餡和牛肉羹用的肉都得弄碎,劉彥處理肉從來不用攪碎機,他有自己獨到的方法。

    找一個大樹樁,磨平洗乾淨了做砧板,再做一根木頭錘子,將肉放在砧板上用錘子錘,錘成肉糜,這樣錘碎的肉吃起來才更有嚼勁,更吸引顧客,這可算是他這劉記餛飩攤的獨門秘籍了。

    只是這種方法結果固然好,過程卻太累人,他一次性處理二十斤肉,得整整錘上一個下午,兩隻胳膊上下掄動,到後來都麻木沒知覺了。

    劉彥將肉放進冰櫃裡保鮮,不然現在天熱,半天時間就能變壞。這個冰櫃算是他家的值錢物,當初下了好大的決心才買下來,買時還送了一套玻璃茶具和手錶,表就是現在劉彥身上的那支,不是高檔東西,帶了沒幾天錶帶就壞了,幸好錶針在劉彥心驚膽戰中走了這麼多年,倒是沒鬧毛病。至於玻璃茶具,那樣矜貴易碎的東西,中看不中用,一到劉家就被束之高閣,到現在還沒開封使用。

    拌好餛飩餡,劉思柏差不多就該下課了。劉彥利索地提水生火,給兩人燒洗澡水。

    其間他母親來過一趟,問他中午小柏那麼大的哭聲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在外頭讓人欺負了。

    劉彥不能跟她說實話,只好三言兩語編了個由頭糊弄過去,又問她:「我爸呢?」

    許春英挽起袖子,幫他將大鍋里開了的水舀進開水瓶,一邊說:「山上,早上就去了,那兩畝番薯到時候了,他昨天去看過,今年長的不錯,壞的少。」

    「他一個人?這時候了還不回來,是不是挑擔太重了?我去找他。」

    「哎哎不用不用,」許春英連忙拉住他,「你大哥已經去了,你安心管好自己就成。」

    兩人還沒說完,就聽到外邊小鵬一聲歡呼,「爺爺,爸,你們回來了!好大的番薯!」

    劉彥出去一看,可不是麼,他大哥手裡捧著一個番薯,比他的頭還大,至少有十多斤,就是個巨無霸啊。

    他父親劉傳理笑呵呵地在一邊看,眼角瞥見劉彥,忙招呼他過來,「老二快來,這個給你捧屋裡去,小柏看見了准高興。」

    他哥哥劉偉也說:「對對,你給捧回去,做番薯粉絲湯給小柏吃,他喜歡這些。」

    劉彥也不跟自家人客氣,雙手接過了,玩笑道:「什麼好東西都進了他的肚子,別把他給養刁了。」

    劉偉不以為然,「這算什麼好東西,別人家哪個讀書的娃子不是好吃好喝供著,小柏成績好,要是我家這黑小子,給他補什麼都是木頭腦袋!」說完狠狠一揉小鵬的頭。

    黑小子哀哀叫著躲到問口他奶奶身後去,許春英笑眯眯道:「還杵著呢,天都黑了,快回去洗洗吃飯了。」

    各人這才散了,各自回屋。

    小孩子的情緒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劉彥還當心兒子中午那麼個鬧法,晚上回來會不會還有後續,哪成想小柏早將這丟臉的事拋在腦後了。小子回來後看見巨無霸番薯,好一番讚嘆,纏著劉彥給他做番薯湯。

    劉彥給他纏得無可奈何,只好說:「不是才吃飽麼,明天給你做,明早當飯吃,可以了吧?」

    劉思柏滿意地點點頭,一轉眼跑出去,邊跑邊嚷:「我去爺爺家找找還有沒有這麼大的!」

    劉彥好笑,「哪來那麼多大個,有也不許再拿回來,給你小鵬哥哥留著!」

    「知道了!」

    劉彥自己洗了澡,將兩人的衣服一股腦倒進大盆里,放入洗衣粉,搓搓洗洗揉揉,用棒槌使了勁錘,再過兩遍清水,就完事了。

    劉思柏已經從隔壁回來,這時正坐在飯桌邊上寫作業。劉彥晾了衣服,繞到他身後看了會。小孩的字十分端正,他今年剛上小學四年級,作業內容無非是「用非常、格外造句」,或者是填些形容詞量詞,這些在大人眼中十分簡單的題目,小子要咬著筆桿細細想上好久,然後才莊而重之一字一頓地寫下,握著鉛筆的手微微泛白,字跡使勁得要透到下一張紙上去。

    劉彥就在他身後坐著,等劉思柏做完,他也就該出門了。

    他一邊裝車一邊交代:「現在還早,你出去玩會兒,跟你小鵬哥一塊玩也行,不然就將他喊來家裡陪你一塊看電視,不要太晚,九點半就要睡覺,我帶了鑰匙,不用給我留門也別等我,聽到沒有?」

    劉思柏乖孩子一樣點頭,他爸每天晚上出門都要這麼說上一番,這些話他都能背下了。

    劉彥也知道這樣太羅嗦,然而他卻無法不羅嗦,留兒子獨自一人在家,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完全放心。總擔心他要是怕了怎麼辦?他要是想他媽媽了怎麼辦?他晚上不睡覺怎麼辦?跟老媽子一般,總有交代不完的話,操不完的心。

    三輪車搖搖晃晃又出了院子,載著一個父親無法放下的心,開始晚上的奔波。

    第5章 劉彥筒子的偶像

    凌雲端在一片刺目的朝霞中睜開眼。太陽正從對面的山頭升起,越來越高,他身上凝聚了一夜的露水以人眼可見的速度消失,最後在衣服上留下一個個淺淺的印記。

    他晃晃腦袋,撐著墓碑站起來。然而縮了一夜,麻木的四肢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坐下去。

    凌雲端環顧四周,眼裡有少見的迷茫,過了許久,才漸漸清明。

    他現在身處一座山上,身邊是他外婆的墳,他坐在墳頭上過了一夜。

    昨天早晨,凌雲端離開旅館,去水電辦公室將屋裡的水電問題解決,又回到房子裡換了一身衣服,然後插著兜,開始在街上百無聊賴地遊蕩。

    小鎮格局與十多年前他離開時沒什麼區別,不過就是人多了些,房子高了點,路面寬了些。

    街上到處可見穿著睡衣夾著拖鞋的居民,有的提著菜,有的便走邊啃包子,三輪車自行車交叉往來川流不息,忙忙碌碌離不開生活二字。

    即使他換了休閒的衣服,在這些人中,仍然顯眼。

    他沿街越走越遠,越走越偏,從寬闊的馬路到碎石道,再到羊腸小路,終於等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他已經來到山腳下。這座山他當然不會陌生,他外婆的墳就在上面。

    一條石頭砌成的小路從山腳蜿蜒著通向山頂,凌雲端拾級而上,沿途還可零星遇見一兩個在田間勞作的人。

    他就像一個旅人,一路走走看看,卻並不為沿途的風景停留。當那一方墳頭出現在視線里,他竟荒唐地生出一種回家了的感覺。

    他放任自己坐在墳頭上,滿身頹唐。

    「外婆,我回來了,你怎麼不出來接我?

    說好的龜苓膏呢?天這麼熱,你忘了給我準備麼?

    我賺了很多錢,買了很多房子,每一間都比這裡的大,都比這裡舒服。

    可是每一間都沒人。

    ……

    我累了。

    他們讓我回去,你說我回去麼?

    為什麼他們要扔下我三十多年不聞不問?

    ……

    大概他們才是一家人,我不是。

    我沒有家。」

    他靠在墓碑上,像一個瘋子,對著墳頭絮絮叨叨,直到夜幕降臨都不曾停止。

    凌雲端扶著昏沉沉的腦袋回想,覺得大概是真的瘋了,竟在這種地方過了一夜。

    等那一陣萬蟻噬骨一般的麻痹過去,他扶著石碑站起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餓得直冒冷汗。

    他轉身面對墓碑,定定地看了許久,然後深深鞠躬。

    「外婆,我走嘍。」語氣輕快得如他每一次背著書包去上學,然後回頭與門口的老人家揮手告別。

    說完這句話,他就真的走了,沒有回頭。

    他回去洗了澡,換身衣服,飢餓的感覺被方才一通猛灌的水消去不少,但還是餓,而且四肢無力,他毫不懷疑自己會因沒有力氣下樓去找吃的而餓死在沒人的房子裡,等到屍體發臭,長蛆,才被消防人員破門而入,抬出去供人圍觀。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