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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36:06 作者: 王小波
現在讓我來重述這個事件,我認為F1和F2在這件事裡比較好看,尤其是F2,從帘子里鑽出來時,眼若秋水,面似桃花;M1最為難看,他把白夏布的大褲衩脫到膝蓋上,露出了半勃起的xxxx——那東西黑不溜秋,像個車軸,然後又哼哼個不停。然後就順序進行,從M2到M3,到M4,直到M5。我絲毫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躺上了那張床,但是我屁股上現在冷颼颼的,仿佛塗上去的酒精還沒有完全揮發。還有八道疼痛,道道分明。我正在街上遊蕩,天已經很晚了。我應該活下去,但是這個決心很難下。但是假如我下定了這個決心,那麼我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就算是改造好了。萬事開頭難,第一回羞愧、疼痛,但是後來沒準會喜歡——只要不在生人面前。我應該回家,但是這個決心很難下。假如家裡沒有F就好了。但是假如我下定了這個決心,我作為一個男人,也算是改造好了。執鞭的保安員輕描淡寫地安慰我說:你不要緊張,不過就是打兩下,沒什麼。假如真的沒什麼,何必要打呢。
我的故事就要結束了。你現在當然知道,那天晚上我還是回了家。我現在和F住在一起,她完全知道這件事,並且能夠理解,用她的話來說,你別無選擇,所以只好這樣生活了。我現在多少適應了這種生活,和周圍的人也熟了。假如沒有新來的人,每月這一關也不太難過。就像一個傷口已經結了疤,假如沒有新東西落進去,也就不會疼痛了。這件事使我們真正犯錯誤的人最為痛苦,而那些走後門進來的除了感覺有點害臊,不覺得有什麼。我還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再沒有精力、也不想再犯思想錯誤了。
現在我總選擇那個唐山小姑娘對我進行「幫助」,這件事多少帶一點調情的味道,但是她要些小費,因為她該只「幫助」女士,所以這是額外工作。她對此熱情很高,除了能掙錢,她還覺得打男人是種享受。這個時候,她一面塗酒精,一面還要聊上幾句——「這個月是6,你知道為什麼嗎?」「這是因為我在辦公室里說笑啊。」「你以後別說笑了,太太見了多難過呀。」「能輕一點嗎?還要開車回家呢,坐在傷口上受不了,多多拜託了。」「輕可不成,我負不起責任。我打你屁股的上半部,不影響你開車。你別忘了教我寫書——開始了啊」。
如前所述,我在寫《我的舅舅》時,是個歷史學家。那時候我認為,史學家的身份是個護身符。現在我知道了,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我的護身符。假如你很年輕,並且自以為有天才的話,一定以為這些很可怕。但是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我的結論是,當一切都「開始了」以後,這世界上再沒有什麼可怕的事。我現在只是有點怕死。等死了以後就不怕了。
我現在又回到原來的生活里了,我得回了失去的姓名、執照、賽車、信用卡,得回了原來的住房——這間房子和原來那間一模一樣,但不是原來的那間,那間被別人買走了,只好另買一所一模一樣的。而且我又開始發胖。我甚至還能像以前那樣寫書,寫《我的舅舅》那樣的書,甚至更直露的書,只要不拿出去發表。但是我根本就不想再寫這樣的書,我甚至完全懶得寫任何書了——其實我落到現在這種地步,還不是為了想寫幾本書嘛。我還有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太太,我很愛她。但她對我毫無用處。我很可能已經「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