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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34:15 作者: 風弄
站起來,站起來挺直腰杆。
陳明扶著牆壁站起來,走出地下室。
這一段時期,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囚徒的身份。更多的時候,他象周揚的戀人。當然,囚徒也好,戀人也好,不過是一種假相和另一種假相,他已經沒多少心思去分辨。
來到大廳,隨著樓梯往上走,他在書房門口輕輕開了一道小fèng。
周揚果然在裡面,正坐在書桌前,聚精會神處理著文件,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的一點不愉快。也許周揚壓根就沒有不愉快。
陳明輕輕鬆了一口氣,現在,他該幹什麼去呢?他不知道離蔚在這種時候會幹什麼?
不過,離蔚絕不會象溫順的小貓一樣窩在書房的沙發上小睡。
周揚曾說,離蔚的身體很好,總是精力充沛,白天更不會小睡。
陳明躡手躡腳地退開。他又下了樓,隨便抓了一名小弟:「喂!帶我找家夜總會,要一流的小姐和美酒。」十足離蔚大大咧咧的口吻。
小弟很懂事,找的夜總會也確實不錯。雖然是白天,也挺熱鬧。反正在厚厚的窗簾和旋轉的雷射下,沒有多少人能分清楚白晝和黑夜。
陳明從口袋裡掏出周揚給的金卡,囂張地甩在吧檯上,好酒就源源不絕地送上來了。他一口氣倒了一杯進喉嚨,從肚子裡冒起的辛辣嗆得他無法呼吸,他發泄似的又往喉嚨里倒了另一杯。這種行為似乎真的可以抑制猛烈的咳嗽和頭疼,但必須不斷地一杯一杯灌下去。
小姐在他灌下第六七杯的時候來了。人果然很美,不但很美,而且是個熟人。一見面,就奪了他的酒杯往地上砸,豎起秀眉:「借酒消愁,什麼熊樣子?」
陳明斜她一眼:「梅花妹妹,來,叫聲離蔚哥哥。」又端起另一隻酒杯。
梅花眉頭豎得更高,舉起手掌,似乎想一巴掌把他打醒,仔細瞧瞧面前的人,又不忍心,嘆了一聲,把他手裡的另一杯奪過來,一屁股坐在他身邊:「你們兩個……哼,什麼東西呀?那一個瘋了,這一個還算清醒;那一個好了,這一個又快瘋了。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我要……」陳明苦思冥想,驀然抓住梅花的領子,象抓住一根救命稻糙似的用勁:「我要救他,我要他幸福。你懂不懂?梅花,你懂不懂?我要救他!」
梅花被他抓得幾乎背不過氣,手忙腳亂把他的手拽開。
「你先救救你自己吧!」梅花火大,隨手拿起一杯冰水,毫不客氣地澆在他頭上。
「我怎麼救?」陳明甩甩濕漉漉的頭,今天進入肚子的酒已經大大超過他的酒量,多餘的份額已經浸透了他的腦神經,象火焰讓隱形字現了形,讓往日迷迷糊糊的一切清晰而深深刺痛著他:「我救不了他,我怎麼救?我當不了離蔚,我本來就不是離蔚。」
他茫然地喃喃著,猛然又抓住梅花,結結巴巴而急促地說:「我盡力又有什麼用?沒有人能充當離蔚。可是,可是只有離蔚能夠救他,只有離蔚愛他。我該怎麼辦?梅花,我該怎麼辦?」
「你醉了。」梅花拿去小包里的手絹,幫他擦擦額頭。
他舉手推開梅花的手絹,只管盯著梅花的眼睛:「他只愛離蔚,一輩子只愛離蔚。離蔚是冒充不了的,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
「胡說!你什麼都不明白!」陳明猛然大吼起來。
梅花沉默地看著他,帶著哀傷和痛心。
周圍的客人向他看了看,知道有人醉了,若無其事地轉回去暢談。
「你醉了,你醉了。」梅花不斷在他耳邊說。
「我哭了嗎?我沒有哭吧?我不想哭……」他不斷摸著自己的臉,手濕漉漉的,不知道是酒,還是冰水,或者真的是淚。
他狠狠地叫囂著再喝。旋轉的雷射燈在頭頂無止境地來回,過大的音響如同轟炸一般。
「我不想哭,我哭了嗎?」他斷斷續續,反覆問著梅花。
「沒有。」
「我不想哭,離蔚是不會哭的。」
「陳明,你沒有必要……」
「我哭了嗎?沒有吧?」
「沒有。」
「他不能離開我,他不會愛上我,偏偏的,他又清楚知道我不是那一個人。」他孩子似的,一個勁追問:「我哭了嗎?梅花,我哭了嗎?」帶著悽然的醉態。
「沒有,沒有……」梅花連連搖頭。
她別過頭。
她哭了。
有什麼,比一個人用盡生命的力量,去做一件明明知道不可能完成的事,更悲壯?
被人折了翅膀的蜻蜓,從此無法停在青青綠梗上,但它也不是屬於陸地的。
陳明醉倒了,他喝了太多的酒。
醉酒能使人發泄,可惜發泄之後,是無盡的空虛,仿佛人的精華被抽空了,只剩一具空蕩蕩的皮囊。他睜開眼睛,連眸子深處也是空洞洞的。
空洞洞的深處,印出周揚的臉。
這短短瞬間,空洞洞的瞬間,沒有過去和將來的瞬間,沒有愛和恨的瞬間,周揚的臉,代表了單純而簡單的快樂。
為了這快樂,陳明無心機地笑了。
輕輕扯動嘴角,淡得象水,象清晨白色的霧,象深山中一聲蟲鳴的迴響。
一現即逝的笑容後,一切過去又回來了,陳明隱去了笑容。他問周揚:「我哭了嗎?」
「沒。」 周揚低聲說。
陳明安心似的點頭:「那就好。」
「你喝酒了,你不該喝酒。」周揚撫摸他的臉,輕聲說:「你的身體對酒精敏感。」
「我很會喝。」
「你不會喝。」
他不想繼續這種無聊的爭論,渾身的疲倦都在叫嚷著休息,他翻了個身,把自己縮成一團。
周揚沒有再說話,他似乎走開了,過了一會,又從床的另一邊出現。
「你睡著了嗎?」他低聲問,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不會喝酒的人醉倒是很難受的,頭會很疼。」
陳明閉著眼睛,靜靜睡在床上。
周揚無聲無息了好一會,幾乎讓人以為他走了。
可他的聲音又忽然試探著響起來:「你真的睡了?」他嘆了一聲長長的氣,小聲地喚:「明,陳明?」
修長的指鑽到陳明臉上,緩緩摸著,象瞎子企圖將面前人摸出形狀般的細緻。
「明?明?」
周揚溫柔地喚著,這呼喚比帶毒的劍更讓人難以招架。
陳明忍不住霍然從床上坐起來:「閉嘴!閉嘴!」他瞪著周揚:「不許叫!你給我閉嘴!」
對上周揚發怔的目光,他愣住了。
周揚是很少發怔的,他總是意氣風發,運籌帷幄,總是充滿主宰者的自信風度。可陳明確定周揚在發怔,似乎周揚並不能確切地知道自己剛剛在做什麼?
周揚有點不知所措,他甚至輕輕地退開了兩步,象不願意承認自己剛剛所做的事。
這反而讓陳明放鬆了對抗的情緒,他的口氣和緩下來:「你剛剛亂喊什麼?「周揚隔了很久才回答:「沒什麼。」
陳明不說什麼了,眼睛更加黯淡,他重新躺下去,睡在被窩裡,想起什麼似的問:「你今晚要做嗎?」
「你看起來很累。」
房間一陣沉默。
「只要你想做,我沒關係。」
周揚上了床,靠過來。陳明勉強爬起來,開始迷迷糊糊地解自己的扣子,可周揚阻止他。
「讓我抱抱你。」周揚低聲說著,用雙臂把他輕輕摟著。
「別這樣抱我。」陳明輕輕地徒勞地掙扎,他不一會就放棄了,只是口裡仍在說著:「周揚,別這樣抱著我。」漸漸的,口齒不清。
到底還是累了。
他喃喃著入睡,就在周揚的懷裡。
別這樣抱著我,你太溫柔了。
這種溫柔,無論是陳明,還是離蔚,都消受不起。
第21章
陳明經常會記起周揚在很久之前說過的一些話。
他說:「這是遊戲。」
他還說:「這不是你的遊戲。」
也許是無心之言,也許這是周揚當日對他說的極少的幾句真心話之一。可惜他忽略了,現在卻常常想起來,怎麼也咀嚼不盡。
假如人生真是一個遊戲,那這個遊戲真是被無聊的人們玩得新意層出不窮。
可陳明討厭新意,他經不起再三的改變,他還是決定堅持自己的目標。既然打算成為離蔚,或者說成為離蔚的替代品,那麼就不要中途放棄吧。
他無法為自己而活,他已經沒有了自己。
他打算為周揚而活――而周揚,卻為離蔚而活。
於是,他也將為離蔚而活。
世界是紊亂的,陳明試圖把它理清楚,以至於到最後,一個活人為了一個從不曾見面和交談的死人活著。
可在夢裡,又是可惡的夢,他還是總能聽見周揚溫柔的呼喚。
「明,陳明……」這是周揚的聲音。
「明……」
確實是周揚的聲音,比唐僧的緊箍咒還靈,怎麼也逃脫不了的天羅地網。
「停,停……」陳明痛苦地捧著頭從床上坐起來。他沒有嘗到醉酒的好處,他連一丁點的痛苦都沒有忘卻,反而增加了可惡的頭疼。
他伸手接過一杯憑空出現在面前的溫水,用水潤了潤嗓子,才抬頭看向遞水給他的人。
薇薇站在床前,無奈地聳著肩膀:「周大哥出去了,他要我陪陪你。」她瘦了,下巴尖尖的。
「你用不著來陪我。」陳明說:「放心吧,我不會逃跑。我已經不想逃了。」
「其實,我不是因為周大哥的吩咐來的。我自己想來。」薇薇蹙眉,打量著陳明:「想來看看你的樣子,來……」
「來懷念一下你的哥哥。」陳明迅速接了一句,而且找了個比喻:「就好像蠟像館裡的蠟像,不過這個更好一點,會動會說話。」
按計劃,他應該露出屬於離蔚的表情,用離蔚的腔調說點什麼,趁機在薇薇面前表現一下他改變的成績。可他邊說著,邊把自己蜷縮成一團,靠在床頭。臉上的神情清楚表明,他並不想交談。
薇薇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陳明沒有理睬她,薇薇更響地哼了幾聲。
陳明的目光終於移向她,嘴唇動了動,可沒有說什麼。
「你想傷害我。」薇薇瞧破他似的挑釁:「你想說點什麼傷人的話,對嗎?」
陳明把嘴巴閉得緊緊的,他跳下床,打算去梳洗。
薇薇一個箭步攔住他,逼他看著她烏黑的大眼睛:「你老避著我,你不是避著我就是想用話刺我。」
「走開。」陳明皺眉。
「其實你心裡很想很想有個妹妹。」
陳明霍然抬頭瞪著她:「我自己有妹妹。」
「可是你想要我這個妹妹!」薇薇衝口而出:「你想當我哥哥,是不是?你說,你說啊!」
陳明開始磨牙:「我不想當你哥哥,根本沒有興趣。」
「你想,你想,你想!」薇薇鬥氣似的大叫起來,她抓住陳明的手,不讓他從自己身邊穿過去:「你說,你說呀!」
「放手。」
「你老是覺得自己很可憐,老是覺得自己被逼著幹這個干那麼,老是覺得自己很倒霉……」